“我用劍,但我不是劍修。”沈如晚糾正,“我是法修,劍修從修行根本上就和我不同。我學法術,劍隻是我的工具,術法才是根本。劍修講究以命入劍,修成一顆鋒銳無匹的劍心,方能所向披靡。”
尋常修士用劍,根本無法和劍修相提並論。
劍修是真正把所有修行都放在鬥法和殺人之上的亡命之徒。
“那這麼說來,劍修在仙人們中,應當是人人畏懼了?”章清昱問她。
那也不至於,修仙界還是有秩序和道德的,劍修也不會胡亂殺人,修仙界也不會容許出現這種情況。當年長孫寒突然墮魔,滅人滿門,立馬就被蓬山下令通緝,格殺勿論,再怎麼天賦卓絕、實力強勁,最終也要伏誅。
“如果單憑實力就能隨意殺人,那大家都去做劍修了,誰還費那麼大功夫煉丹煉器,搶一搶不就得了?”沈如晚慢慢地說,“很多修士並不擅長鬥法,實力也並不強勁,但正因為有他們的存在,修仙界才能安穩地綿延下去。”
那些能創造而非隻會毀滅和剝奪的人,才是修仙界真正的基石。
這是沈如晚用了很多年,走了很多彎路,才慢慢領悟的道理。
所以劍修雖強,在修仙界的地位也就普普通通,如沈如晚這種精通木行道法、極其擅長培育靈植的修士,才是真正到哪都吃得開。
她雖然對劍情有所鐘,但對自己的看家本事也是真心熱愛。
章清昱聽得半懂不懂,又有些疑惑,先前沈如晚說她不是劍修,比不上真正的劍修那麼強大,但之前她又對曲不詢說過,她最崇拜的劍修也死在她的劍下。
這難道是意味著……沈如晚的實力已經到了能無視劍修和普通修士用劍的鴻溝,強行碾壓的程度?
“我沒你想得那麼厲害。”沈如晚仿佛能洞察章清昱的心思,神情很淡,莫名有種幾乎不會在她臉上浮現的疲倦,慢慢地說著,“我當年……也算勝之不武。”
她微微闔眸,鼻息間仿佛又從記憶裡偷來那抹不去的血腥氣。
此去經年,長孫師兄竟也已經死了十年了。
想到這裡,最終又是幽幽一歎。
她不由又抬手,看纖細白皙的掌心橫斷的掌紋,在心裡輕輕問自己:你還握得住劍嗎?
問題既出,便知往日執念從未消解,魔障重生。
從前離開蓬山時,她曾以為她永遠都不會再回修仙界,此後十年從未懷疑。
可當她站在這裡問自己這個問題的時候,沈如晚莫名有種預感,有那麼一天,她一定會回去的,為她所有塵封的疑問開釋。
沈如晚凝視著自己的掌紋,神色漠然,默默地想,握得住要握,握不住,也要握。
登上山頂,遠天鄔仙湖水天一色躍然眼前,視野開闊,讓人心曠神怡,章清昱匆匆拎著木桶去給忙著修龍王廟的島民們分綠豆湯。
說來也實在是奇怪,在章清昱手裡輕飄飄的木桶,被島民們一接過去,立馬就重得向下猛然一沉,接桶的島民看章清昱拎著輕輕鬆鬆,以為不重,險些沒反應過來,差一點就要把木桶從手裡摔出去。
“真是奇了怪了,這麼沉的桶,你怎麼就拿得這麼輕鬆?”島民驚魂未定,看著章清昱臉不紅氣不喘的輕鬆模樣直嘀咕,“難道我力氣沒你大?”
章清昱餘光望向正遠眺湖光水色的沈如晚,抿唇,禮貌一笑,沒接話。
她一向拘謹客氣,就算不搭腔也很正常,島民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抱怨兩句就提著木桶和同伴們湊在一起,桶裡配了一把大勺,一人一口,輪流喝得乾乾淨淨。
“現在龍王廟還隻有個雛形,按照鴉道長的估算,穀雨前是肯定不能完工了。”章清昱走到沈如晚身邊,有點遺憾地說,“沈姐姐你好不容易來一次,要是能看看完工後的樣子就好了。”
沈如晚也不湊近,隻是遠遠地打量目前龍王廟的雛形。
寺廟往往大同小異,並不離奇,就連修建者們的心願也萬變不離其宗。
眼前的龍王廟,除了剛剛架起的輪廓外,幾乎沒有一點值得人多看一眼的地方,壓根看不出就是這座廟讓整個東儀島風水都為之改變,差點連多年祭祀時用的朱顏花都不能如時盛開。
“你們島上請來的這位鴉道長,還挺有精神的。”沈如晚意味莫名地感慨。
真是會來事,太能瞎折騰了。
章清昱沒懂她話裡隱藏的含義,聞言隻是靦腆地笑了一下,“大兄很是推崇鴉道長的本事,一直說鴉道長是真正有大見識、大神通的奇人,距離升仙得道也不過差點機緣罷了。”
這話如果單單說給彆人聽,仿佛也沒什麼問題,但叫沈如晚這樣的修仙者聽見了,莫名就有種離譜的好笑,明明真正的修仙者已經在章大少眼前了,他卻根本沒放在心上,隻是不得罪而已,轉頭巴巴地推崇一個所謂快要升仙的奇人。
人永遠願意相信自己相信的東西,無論那是否真實靠譜,章大少承認沈如晚確實有點奇異,但就是更願意相信鴉道長。
“其實大兄這麼做,也不是有多信這鄔仙湖裡真有什麼能保風調雨順的龍王,”章清昱又為章大少辯解,“若能修成廟宇,起碼幾十年都能留在這兒,這是島上大家都能一直看見的東西,以後每次來龍王廟,也就都會想起這是章家人帶著大家修的,算是本地鄉望的一樁功績吧。”
如平時組織耕作、穀雨祭祀之類的事,固然也能展現章家的影響力,卻是隻在一時、誰也留不下來的。
“章家如今雖然殷實,但在東儀島也就待了十來年,於東儀島民們來說,其實算是新戶,舅父總擔心一兩代後根基不紮實,人走茶涼,後代要被島民們趕走。”章清昱抿著唇說,“若能主持一些大變動,大家也能一直念著章家的好。”
這還是沈如晚第一次聽起章家的過去,她從前對此當然也不會關心。如果不是章清昱在這裡,她根本不會在意一個湖上小島。
“我還以為章家至少在這裡延續了幾代。”她漫不經心地說,“既然這麼殷實,為什麼又忽然離開原先的鄉土,來這裡度日?”
章清昱輕輕搖搖頭,“章家不是一直殷實的。”
起碼在她外公那一輩,就是很普通甚至拮據的小戶人家,到了章清昱舅父這裡才忽然崛起發家。
這就讓故事忽然帶了一點傳奇色彩的意味,沈如晚終於有點興致。
章清昱抿著唇,正要繼續說,目光在沈如晚身後一頓,垂眸招呼,“姚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