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立刻當著嬴小政的麵,把嬴小政碗裡的剩菜剩飯吃光。
嬴小政眼巴巴地瞅著舅父吃自己的飯菜,小眼神可憐極了。
藺相如和荀況本來在為朱襄教育嬴小政“過猶不及”而拈須微笑。當朱襄用誇張的神情和動作吃嬴小政碗裡的剩菜剩飯,一邊吃還一邊瞅嬴小政悲傷的小表情時,他們的臉色一沉。
荀況用眼神詢問藺相如:這是你教導幾年的成果?!
藺相如罵回去:他自己長歪,關我屁事!
很習慣當老師和校長的荀況立刻在心裡琢磨,要如何為朱襄布置功課,糾正朱襄這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
雖然無傷大雅,但荀況是個完美主義者。
朱襄根本不知道之後自己將要陷入功課地獄。他還在開開心心欣賞始皇崽被他欺負後不敢怒也不敢言,隻會癟嘴委屈的小表情。
不趁著始皇帝還是始皇崽的時候使勁欺負,他妄為始皇崽的穿越者舅父!
哎喲,政兒這表情好委屈,好可愛,再瞅一眼。
好想畫下來哈哈哈哈哈。
朱襄決定在《始皇崽養育日記》中添上這濃墨重彩的一筆。
朱襄:正常人誰寫日記啊?
朱襄:養了始皇崽,誰能當正常人!
快樂是短暫的,朱襄很快就把嬴小政的剩飯剩菜吃光了。
他擦乾淨嘴,點了點嬴小政鼓鼓的小肚子:“你是要和舅父出門,還是留在家中陪伴荀先生?”
嬴小政陷入天人交戰。
荀況皺眉道:“不許出門。待我為你講完課再出門!”
“啊,是。”朱襄雖然不知道為何荀子要為自己上課,但荀子上的課,他當然必須聽。
反正他每日都要去蔡澤那裡學習。現在家裡的大佬主動為自己上課,可以把蔡澤丟一邊去了。
他剛開始上課,被他殘忍無情地丟棄的前老師蔡澤就抱著一大堆書卷上門求教。
教一個也是教,教兩個也是教,荀況來者不拒。
藺相如坐在門口等了許久,終於等著駕車來接他回城的藺贄時,左手尺子、右手書卷,劈頭劈臉朝這個睡過頭的不肖子砸去。
朱襄立刻關上門,不去看好兄弟被“家暴”的一幕。
反正藺老偏疼幼子,看著激動,估計藺贄身上落不到幾下責打。
送走藺家人後,朱襄拿來紙張毛筆硯台,規規矩矩坐好,準備抄書。
荀況看著朱襄麵前的紙張,問道:“這就是藺上卿所說的可以替代竹簡和木簡的紙?”
朱襄點頭:“是。”
荀況沒有詢問紙張如何製造。他摸了摸暗黃色的紙張,道:“你寫幾個字給我看看。”
朱襄用他除了工整之外一無是處的字向荀況展現了紙張的用處。
藺相如雖然叮囑朱襄不要把紙拿出去,但朱襄自己在家裡可以用。
紙是藺相如“得到”,即使趙王不用,藺相如自己用,或者賜給門客用都很正常。
不過藺相如賜給門客的紙都很劣質,隻說這是新奇事物,可以偶爾代替帕子。
朱襄自己用的紙已經改良過,隻自己用。
在外人麵前,朱襄都藏著掖著。但既然藺相如讓荀況住進了朱襄家中,就是默許朱襄不需要隱瞞荀況。
竹簡和木簡都太過昂貴,且不好攜帶。這時候的書籍都是貴重物品。朱襄能通過超群的記憶力將書本記錄下來,若謄抄成竹簡木簡,恐怕不好帶著這些寶貴書籍跑路。所以朱襄在學習的時候,都是直接使用紙張,然後自己裝裁成書本。
為此,朱襄還向雪學了一手簡單的針線活。
荀況看到了紙張的便利,也看出了朱襄用紙張記錄書籍背後的含義。
朱襄也已經發現,若藺相如老亡,他肯定無法在趙國立足了吧。
所以朱襄真的要去秦國嗎?
秦國質子居然被丟棄在朱襄門口,真是太巧了。
一個被丟棄在趙國的秦國王室棄子能回到秦國,哪怕外界都傳言是呂不韋的功勞,但那位公子子楚自己真的毫無心機,隻是呂不韋的傀儡嗎?
怎麼可能!
如果這件事是秦公子子楚故意為之,朱襄可就要小心了。
相處切記交淺言深,荀況雖然心中有計較,但沒打算現在將此事告訴朱襄。
他也猜測,藺相如將朱襄護得這麼緊,恐怕也察覺此事了。
荀況不由在心中歎氣。趙王棄之如敝履的人,秦公子在自己前途未明的時候就開始謀劃拉攏。秦如此強大,非幸也,數也。
若是秦能有一個不鄙夷仁德的君主,法令和教化並行多好啊。荀況看著跪坐著跪坐著,就撐不住身子一歪靠在朱襄身上發呆的嬴小政,眼中有了些許沉思。
……
“果然,夏同就是異人。”回到家後,藺贄立刻向父親報告道。
朱襄的交友關係十分簡單,大部分都和藺贄重合。所以一旦開始懷疑異人早就接觸了朱襄,才放心設計把孩子丟給朱襄養育後,藺贄立刻從朱襄身邊把異人揪了出來。
藺贄咬牙切齒:“聽聞他生母姓夏,不會錯了!”
異人的偽裝如此不走心,但眾人皆知諸侯公子就算落魄也會維持著自己身為王公貴族的尊嚴,而異人身為棄子一直在趙國唯唯諾諾深居簡出,眾人皆輕視他為庸才。所以哪怕他偽裝不走心,藺贄和藺相如都沒想過在朱襄家裡蹭吃蹭喝蹭書看的病弱賬房先生,就是秦國質子異人。
異人和朱襄成為朋友,和藺贄的關係自然也不會差。
藺贄現在滿心被欺騙的憤怒和愧疚。他信誓旦旦說一定會保護好朱襄,卻沒有做到,將朱襄置於如此危險的境地!
秦國正四處征戰,在趙王登基之初,兩國就試探性的打了一場。之後趙國和秦國必定再起兵戈。
朱襄身為秦國質子的舅父,怎麼可能不危險?
“異人與朱襄折節相交,與朱襄結親,還將幼子托付給朱襄。朱襄得知了異人的‘算計’也不一定會生氣,說不定還會感謝異人的認可。”藺相如已經過了會怒氣上頭的年齡。
他看到了更多,更多他已經預見,卻不想看到的事。
趙王昏庸,但趙王還年輕。
秦王雖老,但繼承人也英明。
曾經秦國有幾代雄主砥礪前行,趙國也有。
秦國先王暴斃,秦國本該陷入混亂,其他六國都以為秦國會再次陷入“四代亂政”的絕境。但乾政的太後、外戚,和從未接受過秦王教育的質子幼王居然都手腕高超。秦國居然越發強大。
趙國先王正常崩逝,趙國太子正常繼位。但先太子因瘟疫病逝後,先王手把手培養了如今的趙王整整十一年,結果駕崩前還得無奈讓先後聽政。
這是天意在秦,不在趙嗎?
藺相如在心中哀歎不已。
看著父親悲傷的神情,藺贄不敢詢問,也不願詢問。他垂下頭,父子二人靜靜地相對而立,半晌無言。
……
荀況是個好校長好老師。
哪怕他天天指著蔡澤鼻子罵“辯而無用,多事而寡功,欺惑愚眾”,不喜歡蔡澤這位勉強能歸入縱橫學派的弟子,都能仍舊邊罵邊為蔡澤解惑。
蔡澤不記恨荀況的責罵,反而十分感激荀況。學派不同,不抄起兵器火拚就算脾氣好。荀卿卻罵完之後還為自己解惑,還不嫌棄自己長得醜,蔡澤當然十分感激荀況。
當然,如果荀況不在每次罵他之後就順帶說一句“學學朱襄!”,他就更感激了。
蔡澤看向朱襄的眼神十分幽怨。
他私下問朱襄:“你不是說你除了會種田,其他一無所知嗎?怎麼荀卿說什麼,你都能接上兩句?”
朱襄背著手自豪道:“我過目不忘!日讀不綴!”
蔡澤想揍朱襄。
朱襄乾咳一聲,道:“不開玩笑了。我隻是和農人遊俠聊得多。各個學派的夢想最終都落腳於結束亂世,讓普通人也能過上吃飽穿暖的生活,這便是聖人治世了。我深入民間,知道平民最基本的需求,所以荀卿聊什麼,我都能插上幾句。其實雜而不精,是荀卿謬讚了。”
朱襄現在才是開玩笑,之前說過目不忘才是真的。
蔡澤幽幽地看著朱襄,不知道該信哪個。
最終,他一揮袖子離開,哪個都懶得信。反正信了也不會讓荀卿不再說“學學朱襄”。
朱襄失笑。
抱著布老虎的嬴小政,一邊無意識地扯著懷裡布老虎的耳朵,一邊抬頭看向大笑的舅父。
雖然不知道舅父笑什麼,但舅父笑了,他也跟著露出愉快的笑容。
“政兒,我們出門玩!”朱襄把嬴小政頂在了脖子上,“舅父該去工作了!”
“好。”嬴小政一手拽著布老虎的腿,一手抱著朱襄的腦袋。
今天是他來到舅父家的第十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