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珍珍把豬油拌到菜飯裡,侍興國咽咽口水問:“嬸,今天怎麼吃這麼好?”
珍珍拌著飯說:“今天是立冬啊。”
難怪了,過節啊。
這年頭上,也就過節能稍微吃點好的。
這鹹肉菜飯聞著香,看著誘人,入嘴更是香糯鮮鹹。
偶爾美美吃上那麼一頓,便是大半年的滿足。
侍丹玲和侍興國趴在鍋邊盯著鍋裡的飯。
等珍珍拌好豬油把飯盛到碗裡,兩人忙過來幫忙端碗上桌。
書包也不及放下來,洗了手便過來坐下準備吃飯。
陳青梅拿起筷子,笑著說:“珍珍,你這做飯的手藝,趕得上縣城裡的大廚。”
菜飯蒸得軟硬剛好,沒有一絲多餘的水分,也不會嚼在嘴裡顯硬。
侍丹玲在旁邊點頭如搗蒜,附和著說:“嬸子做飯特彆好吃。”
珍珍夾上一塊青菜放她碗裡,“那就多吃一點。”
飯裡有肉有菜,乾吃也能吃下兩大碗。
侍丹玲張開嘴一大口下去,眼睛瞬間彎成月牙兒。
她和弟弟侍興國吃得狼吞虎咽,侍淮鐘和陳青梅吃得也不慢。
鐘敏芬和珍珍是不緊不慢的吃法。
鐘敏芬心裡有事,在飯桌上也沒多說什麼話。
等到吃完飯,留了陳青梅一個人在灶房裡洗碗,她才出聲說話,跟陳青梅說:“我想找媒婆給珍珍物色對象,讓她改嫁,她不願意,你幫我勸勸她。”
鐘敏芬最近兩年一直有這個想法,陳青梅知道。
鐘敏芬一直沒有說出來,可能還是心裡存有一些幻想,覺得侍淮銘可能沒有死。但如今部隊全部撤軍,心裡剩下的那點幻想也就沒有了。
所以呢,她就把這個想法給說出來了。
她是婆婆,她不開這個口不放人,珍珍也不好走,畢竟侍淮銘生死不知。
她要是認定了侍淮銘沒有死,那珍珍不離婚就沒法改嫁。
寡婦不是寡婦的,人家也沒法娶。
“娘,你舍得嗎?”陳青梅洗著碗,看鐘敏芬一眼。
珍珍在侍家呆了五年,早跟他們成為一家人了,感情深得很。
鐘敏芬歎口氣說:“我就當是自己的親女兒,出嫁有什麼舍不得的?隻要她自己願意,我就幫她出嫁妝,讓她風風光光地再嫁一次。”
陳青梅低下頭洗碗,好半天沒說話。
碗洗乾淨了摞起來放進碗櫥裡,她撩起圍裙擦一下手,好像想好了一般,看向鐘敏芬輕聲說:“好,我等會找她勸勸看。”
鐘敏芬點頭,“你們都是年輕人,好說話。”
陳青梅也沒有立即就去找珍珍勸她。
她回房先和侍淮鐘聊了幾句,跟他說了鐘敏芬的想法。
侍淮鐘也不覺得意外,默了一會說:“難道真看她這樣守一輩子寡?就聽娘的吧,你去勸勸她,她還年輕,不該過這種日子。”
陳青梅衝他點點頭。
晚上洗漱完,珍珍在油燈下梳自己的長發。
陳青梅掐著時間過來,先把侍丹玲趕去找侍興國玩,然後在床沿上坐下來,開口說:“珍珍啊,嫂子有些話想和你說。”
珍珍轉頭看她一眼,想了想道:“嫂子,我不改嫁。”
這話還沒開頭呢,直接就被珍珍給堵住了,陳青梅有些結舌。
她還沒再說出話來,珍珍放下梳子又小聲說:“如果你們嫌棄我,不想我呆在侍家,覺得我呆在這裡礙事的話,我回娘家也行。”
“珍珍,我們不是這意思。”陳青梅連忙解釋,“我們巴不得你留下來。”
她蹙著眉,身體下意識往珍珍麵前傾一些,“可過去這五年,你過得不苦嗎?”
珍珍搖一下頭,回答得乾脆,“不苦。”
哥嫂婆婆對她都好,侄子侄女也喜歡她,她沒覺得有多苦。
陳青梅伸手牽起她的手,“珍珍,你聽嫂子說,你現在還年輕,長得又漂亮,性格好人也能乾,再找一個好男人不難。可再拖上幾年,怕就不好找了。”
珍珍低下眉,“那就不找了。”
陳青梅忍不住深呼吸。
片刻她又說:“難道一輩子就這樣過嗎?”
珍珍抬起頭看向她,“嫂子,為什麼不能這樣過?”
陳青梅在她眼睛裡看到了倔意。
她愣一會還沒回答這個問題,侍丹玲忽然從外麵進來了。
侍丹玲進來後直接蹲下抱住珍珍的胳膊,看著陳青梅說:“我不讓嬸子改嫁!”
陳青梅乜她一眼,“有你小孩子家什麼事?”
侍丹玲收緊珍珍的胳膊,“我不管,我就是不讓嬸子改嫁!”
珍珍轉頭看她,抬手摸摸她的頭,“放心吧,嬸子不會改嫁的。”
侍丹玲笑了,用毛茸茸的腦袋往珍珍胳膊上蹭。
陳青梅還想再說什麼,情緒也順不上。
她看看侍丹玲又看看珍珍,鬆開了珍珍的手說:“算了,我看我也勸不動你,還是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這可是一輩子的大事,一定要想清楚,知道嗎?”
珍珍衝她點頭,“我會的,嫂子。”
既然說不動,陳青梅也就沒再多說了。
她起身,笑著揉了揉珍珍的頭,又揉了揉侍丹玲的頭,回自己屋去了。
回到屋裡上床躺下。
侍淮鐘問她:“怎麼樣?”
陳青梅搖搖頭,“還是不願意,讓她再想想吧。”
侍淮鐘輕輕歎口氣,“就怕她以後會後悔。”
陳青梅:“以後再說以後的話吧。”
珍珍的房間裡。
珍珍和侍丹玲也上床躺下來了。
自從侍淮銘走了以後,珍珍就和侍丹玲一起睡。
開始的時候侍丹玲隻有五六歲,現在她已經是十歲出頭的小姑娘了。
好像怕珍珍跑了一樣,侍丹玲是抱著珍珍的胳膊睡著的。
而珍珍睡不著,躺在夜色中眨巴眼睛,腦子裡想的全是侍淮銘。
五年了,她仍然很清楚地記得他的樣子。
結婚的那天他穿著一身中山裝。
頭發仔細理過,身姿筆挺,又精神又俊朗。
***
清晨,在東方亮起啟明星的時候起床。
一家人一起吃完早飯,侍丹玲和侍興國姐弟倆背上書包去上學,鐘敏芬年齡大了不能乾重活,留在家裡做點簡單的家務活。
珍珍今天不去集市上賣豆芽,便和陳青梅、侍淮鐘一起去生產隊乾活。
去上工之前,鐘敏芬拉住陳青梅小聲問了句:“怎麼說啊?”
陳青梅搖搖頭,鐘敏芬沒多說什麼,鬆手放她走了。
說到底這事還得珍珍自己拿主意,她們隻能從旁勸勸,勸不動也沒辦法。
秋收以後鄉下沒什麼農活。
如今生產隊在開展冬季挑塘泥活動。
把村裡池塘的水挨個放乾,叫身強體壯的男社員把池塘底的汙泥鏟起拋上岸,等汙泥晾乾曬乾以後,所有社員再用扁擔挑到地裡去。
用這些汙泥把土地沃肥了,來年能有好收成。
隊裡上工的人員聚在一起忙活半日。
力氣大的男人乾重活,力氣小的婦人就乾點輕活。
中午社員們不回家去吃飯,直接在岸邊生起火,三五人圍坐在一起烤紅薯吃。
珍珍和三個與她年齡相差不多的年輕婦人圍坐一起。
其中有兩個便是昨天在村頭與她打招呼的紅梅和翠蘭,剩下一個叫秀竹。
四個人坐在火堆邊烤紅薯。
紅梅手裡捏著一根乾枯的小樹枝,扒拉幾下柴火堆,看向珍珍說:“珍珍,侍淮銘走了五年沒有一點音信,侍大娘沒提出讓你改嫁嗎?”
珍珍不想說這事,微微抿一下嘴唇道:“我不想改嫁。”
紅梅盯著她,“你傻呀?”
珍珍笑笑,沒再說話。
翠蘭在旁邊也壓著聲音說:“珍珍,如果侍大娘同意的話,趁著現在還年輕,你趕緊再找一個,可彆耽誤了。守寡的日子不容易過,你得為自己考慮。淮銘再好,那也回不來了呀。”
珍珍還是沒說話。
紅梅又說:“我說你就是個沒福氣的命,讓你嫁了侍淮銘那麼好的男人,你也壓不住這命,湊合著再找一個得了,總比你守寡強。”
珍珍低眉看著燒得劈啪作響的柴火,出聲道:“我喜歡守寡。”
紅梅、翠蘭、秀竹:“……”
片刻,紅梅嗤笑一下,“你這人怎麼聽不懂好賴話啊?”
珍珍還是盯著火苗,“我聽得懂啊,你在說我命硬克夫嘛,配不上好男人,過不上好日子。”
紅梅:“……”
她臉上的表情瞬間乾住了。
翠蘭和秀竹也有些尷尬。
為了緩解尷尬,翠蘭拿樹枝扒拉柴火堆,把最先烤熟的紅薯扒拉出來,拿乾樹葉包了送到珍珍麵前,對她說:“珍珍你先吃。”
珍珍沒多客氣,伸手接下來。
她拿著紅薯正要剝皮,忽聽到一聲震天喊:“嬸子!三嬸!”
河岸上的社員都聽到了聲音,轉頭去看。
珍珍拿著紅薯也看過去,隻見侍丹玲背著書包,瘋了似地往這邊跑。
她一邊跑還一邊舉著手在風裡搖,手裡拿著個黃色的東西。
珍珍站起來,往侍丹玲麵前迎過去。
等侍丹玲跑到麵前,她看著侍丹玲問了句:“丹玲,怎麼啦?”
侍丹玲扶著膝蓋喘粗氣,喘了好一會出聲說:“嬸子,我三叔……我三叔……”
她三叔?
珍珍微歪腦袋看著她。
隊裡其他人聽到她的話,也都看著她,等她說下去。
侍丹玲緩了一會氣息直起腰,撐足了氣,眼睛裡閃著璀璨的水光,聲音清亮帶著顫音說:“嬸子,我三叔他沒有死!他來信啦!”
什麼??
珍珍驀地愣住,看著她眨眨眼。
河岸上的其他社員聽到這話,也瞬間愣住了。
侍丹玲眼睛裡的眼淚汪汪往外冒,顫音裡有了明顯的哭腔,更多的是興奮,“嬸子,是真的,我三叔不僅沒有死,還當上了團長!他現在是軍官了!”
“咚——”
珍珍手裡的紅薯脫落,砸落在腳邊的枯草葉上,咕嚕嚕滾幾圈,躺在草葉中間。
珍珍愣著眨眼,仿佛什麼都聽不到了,全世界隻剩自己“怦怦”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