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吳阿姨是糖糖的專屬保姆,基本上日常照顧都是由她負責的。現在江屹給孩子換了個阿姨幫忙準備洗澡要用的東西,糖糖一問才知道,原來吳阿姨回老家啦。
如果是以前,得知吳阿姨以後不能陪自己玩,糖糖或許會有一點難過。但現在不一樣了,她有媽媽啦,實在沒時間再考慮其他的。
糖糖不哭不鬨,洗得香噴噴之後,“噠噠噠”跑出浴室,但一下子就被爸爸給揪回去了。
“還沒吹頭發。”
江屹將孩子提溜到衛生間的洗漱台上。
阿姨拿出兒童電吹風,不好意思地說:“江先生,我來吧。”
“不用。”
小不點坐在洗漱台上,往底下看了看。
好高哇。
糖糖縮了縮小腳丫,窩成一小坨,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輕柔的風將她的發絲吹起,小團子眯著眼睛,五官擠成一團,等溫熱的感覺散去,頭發就乾了。
糖糖和爸爸拉鉤鉤約定,隻要她能早早睡覺,明天就可以請假去醫院看媽媽。
雖然幼兒園裡的活動很有趣,可就算是在小菜園裡種土豆這樣精彩的活動,都不及陪伴媽媽來得重要。
“爸爸哄你睡覺。”江屹把糖糖塞進被窩裡。
溫暖柔軟的被子將小團子包裹起來,糖糖的兩隻小手抓著被子,隻露出一個圓滾滾的腦袋,眼睛輕輕一眨,就到了哄睡時間。
“今天想聽什麼故事?”
糖糖歪著腦袋,軟聲道:“可以說媽媽的故事嗎?”
“爸爸,媽媽是什麼樣的人哇……”
江屹沉默了多久,糖糖就等待了多久。
小團子眼巴巴地盯著她,直到他終於開口。
“你媽媽啊……”江屹緩緩道,“你媽媽是我見過最——”
“最漂亮的人啦!”糖糖忍不住接了爸爸的話,語氣興奮,尾音上揚,“因為她是睡美人!”
江屹失笑。
他想,祝心是他見過,最嘴硬的人。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一場晚宴上。當時她還沒入行,人家介紹她時,說這是遠帆船業董事長祝家昌唯一的掌上明珠。
江屹頷首,有禮地自我介紹,而祝心卻笑出聲,譏諷地反問,誰知道她是不是那個唯一呢?而後祝家昌麵子掛不住,大發雷霆,祝心反倒更愉悅,笑得肆意飛揚。
糖糖說,媽媽就像是睡美人。可江屹卻覺得,當時身著水藍色高定禮服的祝心,就像是高傲漂亮的小美人魚。她和美人魚一樣勇敢,隻是美人魚為愛飛蛾撲火,而她是為了自由撞得頭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那一次過後,江屹沒有再和她見過麵。直到某一天,他坐在車上,透過玻璃窗,看見公交車上印著她的大幅海報。
從那時開始,人們介紹她時,不再說她是某某某的女兒。
她是她自己,是祝心。
江屹以為,像祝心這樣的人,絕不會聽從家中長輩安排進行商業聯姻。
然而,他看錯了。
祝家昌希望她能和江家大兒子結婚,祝心沒有抗爭,轉頭嫁給他,江家的二兒子。江家老二哪能順利成為繼承人?祝家昌氣急敗壞,可祝心卻對自己的決定頗為滿意,婚後連續很長一段時間,心情極佳。
江屹知道,祝心就是不願讓她父親如願。而和拒不接受聯姻相比,她更想看到的,是一個對祝父而言失之毫厘謬以千裡的選擇,那興許更能讓他震怒。
祝心似乎從來絲毫不介意自己的婚姻受擺布,也不在乎所謂夢想,畢竟獨自闖出來的事業,說丟就可以丟。
她人生仿佛就隻是一場賭氣。
又或者,祝心從來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甚至直到現在,他仍在懷疑,當初在和自己毫無感情基礎的前提下,決意生下糖糖,她是怎麼想的?
江屹的思緒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到差點沒能收回來。
還是糖糖用小手拍了拍,才讓他回過神。
“糖糖知道媽媽拍的第一部戲是什麼嗎?”
“不知道呀!”
這一天入睡前,糖糖聽爸爸說了好多與媽媽有關的事。
她知道了從前好多人喜歡媽媽,有好多人看過媽媽演的戲。
糖糖聽得越來越精神,好幾次差點要從床上爬起來,都被江屹摁了回去。
這一天,哄小團子入睡比以往要困難一些。
好不容易等到孩子睡著,江屹看了一眼手表,準備回醫院看看祝心。
隻是輕輕帶上房門的那一刻,他恍惚聽到糖糖的呢喃。
房門敞著,床上就隻有一個小人兒,縮成一團,孤零零地躺在那裡。
可事實上,這一刻的糖糖,並不孤單。
因為她做了一個夢。
糖糖夢見她和爸爸媽媽去秋遊了。
微涼的秋日、滿地的落葉,她和媽媽一起光著腳丫子,踩著落葉,聽耳畔的簌簌聲。
爸爸在邊上提醒,說地麵不一定乾淨安全,可媽媽沒有聽,牽著糖糖的小手就跑,笑得停不下來。
澄澈的月光灑進窗戶。
糖糖閉著眼睛,緊抱被子,肉嘟嘟的小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喃喃道:“媽媽呀。”
……
江屹從家裡出來,出發去醫院。
路過一個商場時,他把車停下。
等到了醫院,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經過走廊,他隱約看見祝心那間病房門縫透出的微弱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