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氣衝衝地重新按下上樓鍵,準備讓他把他那堆黃色垃圾收收好。天門的節操已經掉的夠厲害了,至少要給未成年人留個乾淨的生存空間。可還沒上去,就被張玄重新拉住了。他的眼睛裡麵難得有了情緒,可看起來卻不是什麼好的東西。莫名的焦躁,濕潤,還有點渴望……他用一種“求關注求撫摸”的目光注視著我,不解道:“不舒服嗎?我看他們都很喜歡的。”
頓了頓,他有點彆扭地扭頭,繼續用平板的聲音說:“我也喜歡……好像更近了。”
“……”
有誰能體會這種自己專心培育的小幼苗因為一隻組織害蟲長歪掉的崩潰感嗎?有嗎!
“一點都不舒服!滾回去睡覺!”我蠻力掰開了電梯門,被火燎了一樣迅速衝出去,跑出幾步又頓下轉身,對著後麵的人吼道:“回你自己屋裡去,今天晚上不跟你一起睡!”
直到這個時候,張玄臉上才真正露出名為“震驚”的表情:“為什麼?”
“誰讓你亂學槍哥那個流氓。自己好好反省去,明天作口頭檢查!”
張玄站在原地呆呆看著我,那個小身影簡直就是落寞孤獨的代言人。我心軟了一下,可隻有一下,立刻果斷閃身進了宿舍,關上了門。
可能真的是和人肉靠墊張玄睡得太久了,身邊猛地空下來,我竟然有些不習慣。躺在床上抱著枕頭滾了半天,才有些難受地進入了夢鄉。
之所以每次看見蒼離都會心虛,除了他那張和地下的屍體一樣的臉以外,其實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那是在最隱秘的時候才能知道的。我夢到過他,頻率:每天,診斷:疑似心理出軌。
之前做過兩三次關於他的重口味夢境,可是,自從蒼離來到基地之後,我開始頻繁在夢裡見到他。統一是我和他兩個人在一起的場景,有時候是兩個人一起下棋,有時候是輕輕說話,更多的時候是什麼也不做,隻是拉著手在雪地裡靜靜走著。雖然重口味變成了小清新,可這種整個彌漫著一股濃濃曖昧的氛圍,簡直讓一個立誌從一而終的良家婦女想要上吊。可不管我怎麼給蒼離紮小草人名字框黑框,咒他上廁所不帶手紙隻有百元鈔,心理出軌的夢境還是日複一日挑戰著我的羞恥心。
直到有一天,我忽然發現,那個夢裡的我太過於安靜文藝,和現實中的我完全不是同一個人。我開始有些懷疑,可是睜開眼看到又一次和我同床異夢的張玄,我決定讓這件很可能會激起某人醋海狂潮的事情爛在肚子裡好了。
熟悉的霧氣再次彌漫在周圍的時候,我無奈地意識到這次又做夢了。
我坐在原地等周圍飄忽的場景漸漸凝固下來。決心不管怎麼樣,那個和蒼離一樣的人一出現就立刻衝上去揍他。可是漸漸能看清楚周圍以後,我卻結結實實怔了一下。
這個場景,我見過。
不是在夢裡見過,而是在記憶裡。某個早就被我埋到不可回收垃圾場的記憶中,這一幕曾經是一切的開始。
一片黑暗之中,沒有一點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朽的死氣。可我能把周圍的環境看得很清楚——狹窄的石室,牆壁上雕刻著古老詭異的符籙。布滿灰塵的地板上散落著大大小小的石盒,盒子裡都是空的。而我正坐在一張石床上。沒有門,沒有窗戶。
我下意識抬手看了看,乾枯的手指,臘肉一樣的肋骨乾皮。這些日子張玄一直隨身帶著手電筒,我已經很久沒見過自己這種粽子樣子了。
正在怔愣的時候,某個地方發出一聲低沉的響,旁邊的牆壁暗門緩緩升了上去。
我緊張得舌頭都不會打彎了。雖然在反複告訴自己不能動,不能動,身體還是不受控製地從石床上走下去,慢慢走出石門,跨入到黑暗中。
棺槨,陪葬,地下河流。
腦中冰冷的聲音,狂笑,驟然轉換的場景。
盜墓者,槍支,不受控製的肢體。
一切好像都變回了最開始的時候,我在那個無名力量的操控下切菜一樣把所有人的肢體撕裂。雖然明明完全不想動,可身體卻不受控製。我驚恐地發現這一切是如此熟悉。我以為在這幾年裡已經把這些都忘記了,可現在不過是一個夢,我就清晰回憶起在手上流淌的鮮血、噴濺到臉上的腦漿、胸腔骨骼擠壓碎裂的聲音。比起之前那些心理出軌的小清新夢境,這個夢清晰得就像真實。
不,這本來就是真實。我曾經在地下度過了四十年,四十年都是這麼過來的。就算我忘了,這段日子也是存在過的!
我開始驚恐地叫起來,可腦中的聲音並沒有停下來,那個冰冷傲慢的聲音和我說著什麼。我崩潰地後退,然後渾身傳來熟悉的燒灼疼痛。
我終於大哭起來:“張玄!悶哥!張小玄!救我啊!”
這個名字,是把我帶出黑暗的名字。我清晰記得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黑暗裡相隔不遠處,對麵安靜站立的人,凶暴如同獸類的動作。他打碎了牆壁,給我的世界帶來了陽光,還有嶄新的一切。
張玄……張玄!快點把我帶出去!想和好的人獸在夢裡呼喚你,善良的少年啊快去創造奇跡!
這個名字就像是一個魔咒,周圍血腥殺戮的一切開始迅速淡下去。我再沒有哪一次像這次一樣迫不及待想要脫離夢境。我迅速睜開眼睛,劇烈喘息著,然而停頓了片刻才意識到我並不在床上。
我站在一條荒涼的小巷子裡,旁邊有人牢牢抓著我的胳膊,是張玄。
然而在我的對麵,卻躺著一個人。他的脖子呈現出一種活人絕不可能做到的扭曲角度,眼睛暴突在外,脖頸上還留著一個手印。
我怔了怔,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從張玄緊緊握住的胳膊那裡,鮮紅的血自上而下蜿蜒著,順著我的指尖滴下去。輕輕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