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彎著腰,手中長刀緊貼秦始皇的脖子,字字冷若冰霜。一番話說下來,好像地上那個可憐的怪物根本不是曆史上偉大的秦始皇,好像他才是這個世界的主人。
秦始皇的表情僅僅愣了一瞬,緊接著就變成了扭曲的極怒,他猛地轉過頭來,越過張玄的肩膀緊緊盯著我的眼睛,聲音陰鶩地說:“既然如此……守,殺了你麵前的那個人。”
他是看著我說的。
我隻覺得腦子嗡的一響。那個眼神,那種聲音……我實在是太熟悉了。過去的四十年裡,我每天都能在腦中聽到這種聲音,每一次身不由己的動作,每一次受到的萬蟻噬心一樣的懲罰,都伴隨著這種惡意的目光。那時候我沒見過秦始皇的本人,現在看到本尊之後,那種刻入骨髓的恐懼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占領了我的全身。
我距離張玄太近了,而他的後背正對著我。想要殺他,對我來說不算什麼難事。我發著抖,幾乎就想下意識去掐背著我的張玄的脖子,可我的手還沒來得及動作,隻聽見“噗嗤”一聲,張玄的刀已經毫不猶豫砍斷了秦始皇的脖子。
我:“……”
秦始皇:“……”
張玄一愣,連忙丟了手裡的刀,舉起雙手扭頭,犯了錯一樣看著我:“不……我還沒說完呢,是我的手自己動作的!”
我:“……我日……”
他那一刀實在是狠,連皮帶骨頭幾乎把秦始皇的整個腦袋都削了下去。地上那個半人半鬼的家夥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他的手抖抖索索摸上了自己的脖子,想要說什麼,卻再也沒辦法發出聲音。
我愣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地指著他說:“你你你……你不會是想要用我脖子裡的龍髓控製我的身體吧?你怎麼不早說!我早把那玩意兒掉包了!可是還不對,張玄怎麼會……”
張玄看我:“家裡的鑰匙在右手邊第三個花盆下麵。你怕我忘了,原來告訴我好多遍。”
說著,他用刀在胳膊上割開一個小口子——那裡原來是被小明咬傷的一個黑洞,現在裡麵好整以暇躺著一顆紅得詭異的珠子。
我:“……”
我掉包過的龍髓被張玄撿到→張玄把花盆下麵的龍髓塞到了傷口裡恢複了人性→張玄恍然大悟跑來找我→秦始皇命令“我”殺了你麵前的男人→張玄就把秦始皇殺掉了。
知道真相的我眼淚掉下來。
乾得好,張小玄……不!乾得好,秦始皇!您不愧是千古一帝,下命令都如此有水準!什麼“殺了你麵前的那個人”,要是他直接說“殺了張玄”,那結果必須是張玄抹脖子自儘啊!
我,任守,在秦皇地宮中上了血的一課,課題名為《說話的藝術》。
頭都掉了一半的秦始皇,如果他體內還有血的話,現在必然是一臉血地瞪著我們兩個。可是他在那個母蟲體內呆了太久,好像血都流乾了,脖子上的傷口白慘慘一片,他想要說話,可是斷了的氣管和聲帶根本不支持這種功能,他隻能發出瀕死的氣聲,恨不得我們自相殘殺地注視著我們。
張玄隻是不知所措地站了一會兒,最後在我的安慰下冷靜下來。他滿懷愧疚地看著秦始皇:“對不起。”
秦始皇:“……”
“不該聽你的話殺了你。”
秦始皇:“…………”
“諾諾說BOSS便當前都有很多話要說,應該聽你說完的。”
……不能說話的秦始皇顫抖地豎起了中指。
我曾經對著水銀河上的棺材做過無數次這個動作,每次都被他懲罰,現在看來我還是卓有成效的,起碼我教會了千古一帝如何比中指。
沒有得到對方原諒的張小玄抬起頭來,看我,目光示意:我道歉了,可他不說沒關係,怎麼辦?
我摸他頭,順毛:“補刀,然後我們走人。”
張玄還在為自己剛才沒讓人家把話說完就動手而懊惱不已,我歎了口氣,拿過他的刀準備接替他的補刀任務。我走到秦始皇旁邊,從上麵看下去,這個周身潰爛、站都站不起來的可憐東西,很難想象這就是當年叱吒風雲,設下一大盤棋想要長生不老的秦始皇。
“誰都彆埋怨了。”我舉起刀,一邊說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能永垂不朽。想要報仇的話,等我們兩個死了以後,你提前去閻王那裡打小報告,讓單位不接收我們好了。”
那張臉上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惡狠狠的弧度,他發不出聲音,可是嘴巴卻一張一合的,很神奇地,我居然又一次讀懂了他在說什麼。
“‘我們一個都彆想走’?你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做什麼?沒了龍髓,蟲卵控製不了張玄,沒了母蟲棺槨,你還想……”
我遽然瞪大了眼睛。
那個惡心的身體,在我驚悚的目光下,開始緩慢膨脹起來,他像一個雨後迅速生長的蘑菇,開始有透明的白色觸須從他的腹腔、後背、脖子裡麵探出來。一條觸須卷上了我的腳踝,被我用長冥迅速砍斷。我往後退了一步,驚恐地大喊著:“你……混蛋,你居然真的敢在自己的身體裡也放蟲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