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同宋大夫沒想到蓮生娘會將謝珩錯認為宋蓮生,趕緊上前拉她。
可蓮生娘犯病時力氣甚大,死死抱著避無可避的謝珩。
三人拉扯間不斷謝珩腹部傷口開裂,麻色中衣開處大片血花。
謝珩幾欲動手推開蓮生娘,卻見她悲痛欲絕,又不忍傷了她。
好在宋大夫當即立斷,取來銀針在蓮生娘腦袋上紮了一針,蓮生娘氣息微弱叫了聲“蓮生”便昏了過去。
才把人擱到床上,宋大夫勻了幾口氣,氣喘籲籲,“去,去看看。”
桃夭又匆匆趕往東屋。門才推開,屋子裡彌漫著混著藥香的血腥氣。
謝珩倚靠在床頭,頭滲出黃豆大小的汗珠來,薄唇緊抿著,身子微微顫粟,顯然是疼到極處。
桃夭邊在藥箱裡翻找著止血藥,邊語無倫次向他道歉,“我婆母,她,她從前,很好的。她是因為我夫君去世受了打擊,郎君不要生她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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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珩聞言抬眸看她一眼,道了聲“無妨”,忍痛解開被血浸透的上衣,露出結實的腰腹。
臍上三寸纏著的繃帶已經被血水浸透,淋漓地往外滲著血。
桃夭連害羞都顧不上,俯身下來雙手繞過他結實的腰腹小心翼翼將濕漉漉的繃帶解下來,在傷口上撒上宋大夫自製的止血藥粉。
可傷口流血太快,藥粉很快被血水衝散。
如此反複兩次止不住血,桃夭手抖得厲害,抬眸看謝珩,卻也隻瞧得見他淩厲的下頜,與不斷滑動的喉結。
直到用光兩瓶子藥粉,血終於止住。
氣息微弱的謝珩問:“此處是何地,離姑蘇城內多遠?”
桃夭道: “遠著呢,這裡是萬安縣轄內的桃源村。”
他沉默片刻,瞥了一眼自己骨頭錯位的左腿,“勞煩大嫂去請老丈幫忙接骨。”
頓了頓,又道:“某這條腿,與性命一樣重要。”
桃夭見他如是說,立刻請宋大夫過來。
宋大夫找齊需要固定腿部的竹板後,將一根短木棒遞給謝珩,示意他咬著。
謝珩搖頭:“不必如此麻煩。”
宋大夫也不勉強,彎下腰來擺弄了一會兒他那隻斷腿,見他一直盯著自己,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桃夭,你幫這位郎君擦擦汗。”
謝珩道:“無須——”
話音未落,隻聽“哢嚓”一聲響,冷汗淋漓的謝珩瞥了一眼自己已經恢複如初的左腿,“多謝老丈,待某家人尋來,必有重酬。”
接骨之痛,若換成一般人,恐怕早就失聲慘叫。
宋大夫見他哼都未哼一聲,意誌力超乎尋常,不禁佩服。又見他談吐氣質不凡,不免多了幾分好感,“傷筋動骨一百天,郎君且不可隨意移動,否則即便好了也會一條腿長,一條腿短。”
謝珩頷首,眼睛突然闔上了,長長的眼睫在下眼瞼投下一塊陰翳,看著格外脆弱。
桃夭嚇了一跳,“他死了?”
宋大夫搖頭,“他隻是失血過多身子虛,暫時昏厥,休息兩日就好了。”
桃夭提著的心放下來,“阿娘如何了?”
宋大夫歎息,“她隻是一時情緒激動,我去煮些安神湯來。”
桃夭見他累極,忙道:“還是我去吧。”
約半個時辰,桃夭端著煮好的安神湯去了南屋。
正發呆的蓮生娘一見她來,緊緊握著她的手,急道:“桃夭,阿娘方才瞧見你蓮生哥哥了,他流了很多血!可是你阿耶非說我是在做夢,不讓我出去。”
桃夭哄道:“阿娘忘了,蓮生哥哥出遠門求學,要很久以後才回來。”
“是嗎?”蓮生娘的眼神有些迷茫,“都已經春天了,棗花都開了,他若是再趕不回來,棗子都要沒了。”
“阿娘彆擔心,我到時候把棗子用蜂蜜醃了,等蓮生哥哥回來剛好就能吃了。”
她呢喃,“可我怕時間太久,等不到……”說著說著,她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筋疲力儘的桃夭也回屋歇息。
晚間醒來時,天色暗沉,外頭稀瀝瀝下起雨來。
桃夭坐在窗前望著後山像是被白色霧氣籠罩的十裡桃林,想起很多年前,也是這樣的雨天,她與宋蓮生並排坐在窗前看春雨。
他說,山的那頭有一個桃花仙子,每到下雨天就會迷路。
當時找不到家,什麼都想不起來的桃夭哭得梨花帶雨,卻不忘反駁,“這世上才沒有桃花仙子,哥哥騙人!”
“誰說沒有,”他替她揩去眼淚,笑,“你不就是迷了路的桃花小仙子。以後你就叫桃夭。宋桃夭,好不好?”
桃夭把臉埋進臂彎裡,心想她跟蓮生娘一樣,無論是從春天到夏天,還是秋天到冬天,再也等不回來蓮生哥哥了。
*
細雨下了兩日,到第三日早上,在床上昏睡了兩日的謝珩終於醒來。
不過短短幾日,他臉頰瘦了一圈,本就白的膚色似雪一般。
桃夭本想著替他補一補血氣,可家裡實在家裡沒什麼特彆滋補的吃食,就在小米粥裡加了一些紅棗,熬得甜香軟糯,還另外煮了兩個雞蛋,也算是豐盛。
她本以為他看著身嬌肉貴,定然十分挑食,誰知他絲毫沒有露出嫌棄的神情,還十分客氣的向她道謝。
桃夭仔細打量著,見他吃東西跟宋蓮生一樣細致,一碗普通的紅棗小米粥倒叫他吃出山珍海味的感覺。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人,明明穿著粗布麻衣,眉眼卻清貴無比,就連用來吃水的粗陶杯子在他潔白修長的指骨間平白添了幾分尊貴似的。
仔細一看,他鼻子跟蓮生哥哥很像,隻是他鼻梁左側比蓮生哥哥多了一顆極小的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