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眠夜 煙消幾時消,雲散幾時……(2 / 2)

幕末浮華錄 阿壹的貓 8061 字 2024-03-22

“啊,想起來了。”忽然那個年輕點的小夥子想起了什麼,畢竟年紀輕,心直口也快,“我剛才想出去散散心,在三條大橋那邊似乎看到了有個人,背影像極了鶴田,不過他身邊還有個男子,看上去十分落魄,不似正經人。”

“那他們去了哪裡?”衝田無來由的心中一緊。

“呃,那邊有家很出名的居酒屋,邊上有個小巷子,兩人往裡麵一鑽,直到我起身回來便不再見有人從那裡出來了。”

從旁有人全然不在意這件事,反倒是從一些小細節“添油加醋”,打趣道,“說是散心,其實是找女人去了吧~!”

“隻是像極了鶴田的背影便如此在意,你不會是喜歡鶴田那個嫩小子了吧。”

“胡說什麼呢!”年輕小夥子竟臉紅了起來。

衝田觀察到這一點,心中莫名有一股感覺。他掃了一眼那個人,淡淡了說了一句,“明白了,我出去一趟,如果遇到了土方先生,便和他這麼說。”語畢,衝田一身便服走出了屯所。

“唉,你有沒有覺得剛才……”旁人拍了拍年輕小夥的肩,愣了半晌說了一句,“衝田先生的眼神很可怕……”

“我想他本人並沒有自覺,不過剛才那個神情,就仿佛要殺了你一般。”另一人著實也有些被嚇到。

“咦?咦?不會吧?!我說錯什麼了嗎?”年輕小夥霎時臉都青了。

撇開衝田為何會色變不說,縱觀此事已經是十分有趣的發展了,在場的三番隊隊士連連搖頭歎氣,“年輕真好啊。”

衝田沒有顧上帶著佩刀,抄了一條捷徑隻往三條大橋跑,他幾乎沒有空暇去思考,為何此時自己的心裡會有一種莫名急躁的感覺,迫切想要看到那個孩子在自己的麵前,對自己笑,而不是從他人口中,得知他和另外的陌生人,走進一個他所不知道的陌生世界。

是在懷疑鶴田靜嗎?或許不是。如果是的話,一刀砍了他便是。

大概是因為一個更加複雜的原因吧。衝田不明白,所以他迫切的想找到鶴田靜,找出這個答案。而他並沒有聊到,此時的鶴田靜,已經快被自己的好奇心逼得毫無退路了。

不管是哪個國度,神鬼傳說總是少不了為情而死的女人化作厲鬼一說,祁靜年幼時跟同班的幾個野孩子晚上講鬼故事,多半會扯到因為戀愛不順利跳樓自殺的女學生之後靈魂遊蕩在宿舍區之類的怪談,當時還嚇得差點尿褲子,但長大了也便對這些傳說不以為然起來。就像這個端木所說的,這世上沒有神鬼,妖怪生於人心。

但是,這個男人身後鎖背負的秘密,卻比那些怪談更讓她不寒而栗。她甚至覺得這個屋子像極了一個冰窖,在酷暑來臨之際,她竟瑟瑟發抖起來。

“看你的樣子,似乎是猜到了嗎?”端木一點都沒有在問她,是已經肯定祁靜腦中已經有了這件事的答案,但這並沒有讓他露出詫異之色,“我自小和姐姐在一起,但我並非父親的孩子,是母親被人猥褻所生,因為家裡沒有長子,父親也為了免遭外人口舌,家裡便接納了我,隻是……”

“隻是,他們對你並不好,對嗎?”這是毋庸置疑的。

“……隻有琴子姐姐會關心我,每次我被打,她都會抱著我哭,哭得比我更厲害,所以我才一直沒有離開這個家,”端木情緒漸漸激動起來,“我自小便決定,如果將來遇到這樣一個時機,需要我為琴子獻出自己的生命,我會欣然去做。”

祁靜咬了咬嘴唇,“那你為何會殺了她?”

“我沒有殺她!”端木上前狠狠瞪著祁靜,“要我說多少遍,是那個畜牲害死姐姐的!”

“……你殺了中川對不對?”這是藏在祁靜內心深處的答案,最初單純隻是一個感覺,沒有什麼證據,現在竟忍不住拿出來試探起了端木。

“哈……”端木斜睨了她一眼,“你發現了?”

瞎貓還真的可以撞上死耗子。祁靜頓時覺得,這個端木下一步會做出不得了的事情,頓時說不出話來。

“我趁著他外出,在路上把他砍死的。回去卻又動了私心,與姐姐說那個負心漢不要她了,再也不會回來,然而我沒有想到,姐姐居然對那個混蛋如此的癡情,在家裡等著那個男的回來到最後發了瘋才被家裡人強行關進了倉庫鎖起來……”

“你為什麼不告訴她事實……”

“你要我怎麼說!”端木又吼了出來,“告訴她那個男一直以來做的生意有多肮臟嗎?告訴她那個混賬東西還幾次跟官家說要高價把她賣出去嗎?告訴她她一直以來癡情的丈夫是一個十足的敗類嗎?然後,還要她繼續和一個殺了她的丈夫的人在一起嗎?”他抱住頭,仿佛周圍的世界都在旋轉扭曲。

祁靜的心忽然抽痛起來。她意識到這件事的表麵呈現的一直是一個女人為情所困抱憾終身,但背後卻隱藏了這個男人更加沉重的愛。百般憐憫卻隻能畢生埋葬在心底,為了讓心愛之人保持著美好的幻想,至始至終隻有他一人在承受著無比黑暗的現實。

“或許,姐姐的魂魄還在那裡等著那個男的吧……真是諷刺。”端木哼笑著,明明說不信鬼神,卻又執念於琴子依然存在著。

一個女人為了一個不值得的男人付出了自己的一生,而另一個男人為了這個女人,一手鋪蓋了一個虛構的事實,他讓她在這個虛構的世界裡每日幻想,等待。即便自己已經雙手染滿了血腥味,也不想弄臟她的袖擺,想嗬護她,卻始終不敢將她捧在手心。

沉思之際,端木忽然拽住祁靜的手,從袖口抽出小太刀對著她的脖子刺過來。

“啊……!”她反應得有些慢,腮邊被劃了一道小口子,疼痛感襲來之前,她咬著牙縮下身體對著端木的腹部狠狠踹了一腳。

端木本就是一副纖弱的身體,自是擋不住這腳力。

“這就是最後一分……”端木一時沒辦法起身,隻能靠著牆壁冷笑,“想跑的話,你就跑吧,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

祁靜走上前,用手擦去腮邊滲出來的血,“我還不能走,你還沒有給我傷藥呢。”

這句話一點都不好笑,但是端木卻笑了出來。

“我早就不賣藥了,隻是近幾日,總是會在夢中見到姐姐,或許是她來接我了也說不定,心裡也一天比一天苦悶,很想找個人說一說,跑去那邊的時候,恰巧遇到了你。”

“那你為什麼要殺我,你還想再殺一個人嗎?”

“這個世界對我來說,最有意義的人已經不在了,彆的,我一點也……”

“你以為你這個樣子她會接受你嗎?”祁靜上前彎下腰狠狠打了端木一巴掌,“你以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嗎?你這麼做全是為了你自己,殺了那個男的,再編造一個謊言,是為了讓你自己脫身。一直以來告訴自己這麼做會讓她更加快樂,不用接受殘酷的現實,也是為了不讓你自己一輩子活在愧疚裡麵!難道不是嗎?”

“你什麼都不明白!你什麼都不明白啊!”端木哭了出來,哭得撕心裂肺,祁靜也受到了感染,眼淚不停奪眶。

她本沒有預料到此時此刻會如此煽情,哽咽之時,隻感覺背後又襲來的一股涼意。

“小心!”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她循聲轉頭,同時被一股力量拽到一邊,隨即自己似乎狠狠地撞在一個胸脯上。

張開眼時,她看到端木手裡握著刀,刀已經深深地刺激了他的心臟,麵部僵硬,雙眼無神,嘴角卻微微翹起,整個神情像是從磨難之中解脫出來,無比的幸福。

“啊……”她登時嚇丟了神。

忽然一雙手就這麼牢牢地蓋住了她的雙眼,耳邊有個人壓低了聲音說著:“不要看,不要看,我帶你離開。”

她被那個人拽著走,眼睛又什麼都看不到。起先沒有分辨出那個聲音是誰的,還有些擔心這個人是吉田,但現在她已經很確定這個人的身份,隻是不明白為何他會出現在這裡。

“衝田先生……”

“你好些了嗎?”衝田絲毫沒有提及剛才的一幕。

“你可以把手放下了,我沒事。”因為看不到東西覺得很不舒服,她還伸手去掰了衝田的手,在感覺到那個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輪廓時,她竟有些心動,“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聽三番隊的人說,看到你和一個男人走到這個巷子裡。”

“然後呢?”

“什麼然後……”

“你為什麼要過來找我?”祁靜這一問,全然不是因為什麼臉紅心跳的事情,而是擔心衝田對她起了疑心,如果真是這樣,那接下來的日子就會難過起來。

衝田被這麼一問,竟語塞了,他撓了撓頭,抬頭看了看天,“我不知道,在我想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的腳已經往這裡跑了。”

“哈?”她還是頭一次聽到衝田說這麼有趣的話。

“總覺得,你每天在屯所活蹦亂跳的,好像離我很近,但是,有時候又離我好遠,遠得我無法觸碰到你。”衝田就這麼說著,手不自禁地輕撫著祁靜腮邊的傷口,“還疼嗎?”

祁靜後退了幾步,搖了搖頭,“夜深了,我們回去吧。”她覺得自己很奇怪,被這男人碰觸的地方,都會像塗了辣椒水一般燃燒起來。

一路上,祁靜為了不讓衝田起疑心,便將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衝田。

“沒有想到,情感這種東西真的可以害死人啊……”祁靜歎了口氣。

“那個男人到死都不曾對姐姐訴說自己的愛意嗎?真可惜啊……”衝田抿了抿嘴,“但是我覺得,或許事實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那會是什麼樣的?”

“我覺得,那個琴子或許一直都知道這件事的原委。”衝田這句話讓祁靜愣住了。

“那……”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琴子嫁給那個男人,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弟弟呢?”他又抿了抿嘴,在腦海搜尋著更恰當的說法,“或許,真正癡傻的人,愛得更加深切,她之所以扮演一個被拋棄的瘋婦,也是將自己居於一個話柄,而讓他的弟弟免於遭人懷疑。”

“所以,直到自己被雙親遺棄,被世人唾棄,她都沒有說出自己的感情嗎?”祁靜又陷入了負情緒的沉思。

“或許是這樣,如果是我,我便會這麼做。與其讓對方犧牲一切來嗬護我,我更會不顧一切地用一生來保全對方的幸福。”

那一刻,月光灑在衝田的眉宇之間。祁靜竟看得出了神。

文久四年,七月八日。這一天的傍晚知了聲特彆刺耳。鶴田靜因傷勢痊愈,顧又重返隊列,與多個番隊一同參與了當日計劃的一次行動。隊士紛紛在八阪神社後的炻園會所集合。近藤命一個使者去京都守護職會津藩請求援兵,而後將集合的所有隊士分為兩隊,一隊由他帶領,另一隊由土方帶領,兵分兩路,目的是將三條大橋到四條大橋之中潛藏的長州藩士一網打儘。

隊列之中,祁靜看到了山崎烝的身影,想要上前搭話,不想對方竟直接忽視她走在了前頭。祁靜被分在一隊,與衝田在一起,月色無法照到的陰暗之處,祁靜忽然覺得身邊這條街十分熟悉。而此時走在前麵的一番隊隊長衝田總司竟停了一下腳步。

“總司,怎麼了?”近藤問得很平緩。

“沒什麼,我剛才仿佛看到巷口有個女人在看著我。”

“哇,衝田大人彆這麼說,怪嚇人的!”身邊的隊士抱胸作發抖的動作,頓時平緩了所有人的氣氛。

“安靜,我們走。”近藤語畢之後,所有人都抿緊了嘴。祁靜落在後頭,遲遲說不出話來。

“鶴田,你在發什麼呆呢?快走!”前頭有人在小聲叫著她,她機械地抬腳小跑起來。

看著衝田的背影,一股苦澀的滋味油然生於心間。

曆史的軌道,又開始轉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