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詞 劉禮(1 / 2)

穆祺一覺睡到天亮,慢悠悠爬起來看著窗外。等到家中養的報曉公雞鳴叫得震天動地,才長長歎一口氣,命貼身的小廝去端早飯,又問他:

“我預備的青詞還剩幾篇了?”

小廝老老實實回話:

“小的一一數過,匣子裡隻有兩篇作廢的,其餘都用過了。”

穆祺的臉色迅速難看了下去,小廝不敢再說,快步退出屋外。

所謂預備青詞,又是幾年前老道士整出的花活。大概是飛玄真君修仙修久了人生寂寞,於是理政之餘竟要大臣們“參讚玄修”,陪自己同領大道;當然,尋常凡夫俗子根骨粗濁,是練不到飛玄真君的地步了,但總可以在閒暇的時候寫一寫上告神靈的祝文青詞,向天帝稟告真君的巍巍功德、聖明仁愛,助力真君早日了道麼。

所以,自兩年前開始,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員,每一月便要交一份頌聖的青詞,供真君批閱;而如閣老、尚書、勳貴子弟等隨侍左右的近臣,那要求更高,督責更嚴,十日便要呈一份上好的青詞,還必得文詞瑰麗、質量上乘不可。

閣老尚書們都是科舉裡廝殺出來的,憋個上千字的駢文問題不大;隻苦了諸位不學無術的勳貴外戚。原本還能花錢請人捉刀代寫,但偏偏皇帝在青詞上格外較真,派人嚴查細訪,以欺君之罪處置了好幾個代筆的文人。於是世家子弟一片嚎啕,也不能不咬牙硬上,絞儘腦汁,被額定的交稿日催個死去活來了。

青詞是道家祭神的文書,又要講究體例,又要講究對仗,又要講究文筆;比穆祺當年的畢業論文還難上百倍。要不是靠著係統開的掛走了個後門,隔三差五能弄到幾張青詞充數,大概他連新手任務都混不過去。

但走後門也要耗費成本。想到自己又得被迫出血,穆祺的臉色便又是一沉,心中不覺隱隱作痛。

官場上做事,僅僅會寫青詞舔皇帝還不夠,還得照顧上下級的關係。世子吃完早飯,便命親信的小廝去府上打聽,詢問幾位閣老近日選定的題材,免得大家交稿時撞機尷尬。不過多時小廝回稟,神色卻很為難:

“諸位閣老府上的管家都回了話,說是主家這幾日偶感不適,告病在家,還沒有構思好稿子呢。”

穆祺頗為詫異:“怎麼就都病了?”

小廝左右一看,小聲回話:

“聽說是服了禦賜金丹之後的事情……”

閣老的病勢頗為隱秘,但也瞞不過國公府的耳朵。貼身的小廝打聽得清清楚楚,知道昨日上午司禮監李公公率人賜丹,下午閣老辦公時便出了狀況。也不知是飛玄真君煉丹藥力太強,還是大學士們年事已高,重金屬耐性太差;雖然夏、許、李幾位閣老,服用的劑量尚不如閆閣老的一半,但出外議事時受了點寒風,那金丹登時便發作了——先是渾身發熱,而後大汗淋漓,熱不可當;隨從緊急尋人送來冷水服下,卻不料腹中冷熱交攻,局麵立刻不可收拾——

“據幾位伺候的書辦說,閣老們是服用金丹有效,叫洗髓,洗髓伐毛了……”

穆祺沒有聽懂:“什麼?”

小廝咬一咬牙:

“就是——就是竄了……”

穆祺:??!!!

啥?!

“當眾竄了?”他不可置信的追問。

要是真鬨得這麼大,那現在京城上下怕不是早翻了天!

“這,這倒也沒有。”小廝趕緊道:“就是閣老們議到一半突然停下,急著叫人尋草紙出恭,都等不及下人抬轎,一溜小跑著便去了。聽說內閣一半的官吏,當場就給熏走了……”

最厲害的已經出口,小廝也不再遮掩了。他本身也沒啥文化,連“洗髓伐毛”都還是書辦們教的原話。現在思來想去,真不知道如何給世子委婉的解釋當時那難堪之至的局麵,隻能直率交代:

“後來送,送褲子的幾個侍郎又講,竄的東西,好像也不大對頭……”

穆祺不覺目瞪口呆,心中萬千浪潮奔湧,真正無可言說。驟發的腸胃型腹瀉,當然是重金屬急性中毒的典型症狀;但能鬨到連竄出來的東西都不大對頭,這藥力未免過於剛猛……以史書記載,伺候老登煉丹的重臣,可是鬨出過“痛下瘀血二碗”雲雲的慘劇。現在看來,難道丹藥專攻下三路?

可老登自己服藥十餘年,怎麼就沒竄過一次呢?莫不成皇帝老登還真磕出來了?

穆國公世子沉默許久,還是長長歎了口氣。按理說閣老臥病本該問安,但現在這個生病法,恐怕就不適合打攪了。

“……得空多去府上問問吧。”他憂鬱道:“沒有什麼大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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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拉了?”

閆東樓閆小閣老愣了一愣,隨後大喜過望,幾乎從躺椅翻身下來,就連胸口火燒火燎的灼痛,也霎時間減輕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