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仍是機械地拖著過早枯爛的身軀重複著往前走,像什麼也不曾發生,已經沒有氣力了,她想。那是在六年前,舅舅在中秋節火車站台蓄意縱火,持械傷人,在重傷和殺害了17人後,當場自焚。一夜之間,那個生前一直謹小慎微、縮手縮腳的矮壯男人“風頭無兩”,而那些有關或無關的人隨即卷起一場鋪天蓋地的討伐,他們中有些人順藤摸瓜,“義憤填膺”地掄起憤怒的拳頭,隨手抄起粗笨的家夥,把她和母親得鼻青臉腫、傷痕滿身,有家也歸不得。
笨重的大木門放開了,暗啞粗沉的門響拉出一段昏暗的舊時光,顫動了她心裡的那根弦。“他並沒有殺死那麼多人,除了重傷死去的……”“那又怎樣!我們報道的難道不對嗎?你說,你說呀,難道人不是他殺的!是那又怎麼樣,冤有頭債有主,再說死都死了,能為報社增加賣點都算他三生有幸了!”“欸,我說,你們倆何必那麼在意一個死刑犯呢,活著的那兩個不也是筆……”那個高揚著的尖利女聲如同敲著支離破碎的擋風玻璃,四處噴濺,而另一個聲音畢竟太微小了……
她忽地又想起那個初出茅廬的律師堅毅的眼神,和曾給自己鬆綁的話語,“沒有人生來就是壞人……他的父母,也一定不會想把自己辛苦養育十幾年的孩子培養成一個殺人犯!這裡麵肯定有各種因素在推動著,我還需要時間去了解和幫助你們……”刺目的白光閃動,她的心不斷往下墜,一個娟秀文雅的女人隱在半明半暗的角落低聲懇求,“對不起,然而對於你的不幸我無能為力,他還有老人,和自己鐘愛的事業……你舅舅”,她頓了一下,頭幾乎埋到了胸口,“他已經在醫院三回了,我實在沒有膽氣。”
三
我背負這太久了,所有指向的毀滅,得不到放不開的寬宥,和不知怎樣延續的生命。
房間裡打掃過的地板上還露著點點水漬,舊家具和新家具在溫和的陽光下光亮如初,破敗的窗戶上卻懸著一簾生氣蓬勃的青碧薄紗,她站在旁邊戳著盆裡開著的一朵朵鮮豔的小番茄,抿嘴笑笑揪下來一個吃了。桌上兩個呈著半杯酒的玻璃杯靠著,她舉起另一隻和它們莊重地碰了碰,隨即將盛得滿滿的烈酒倒進喉嚨,蹭起來暈頭轉向地繞著屋子看,擠出一個明媚燦爛的笑容,然後慢慢地走回了黑漆漆房間,那兒有她幫母親解脫的安眠藥和新買的綠植雜誌……
夜風下,床邊的小番茄隨風擺動,紅豔的果和濃綠的葉紛紛搖搖,像密友在喃喃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