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星星——”
那些熟悉又遙遠的聲音,是鄰居小夥伴詫異喊她,但沈星已經聽不見了。
她蹬蹬蹬跑回家,剛好宮正司的小太監過來傳完話,“趙隨堂讓全部人馬上過去。”
沈爹已經換好灰藍色的工作衫,腰間係一條半舊的黑色圍裙,幾個徒弟也已經在了,正準備背上工具箱。
沈星心怦怦跳得很快,“爹!等等我,我也去!”
她飛快回房,換上藍色小太監服,拉開櫃門把傷藥的包袱甩在背上,衝回出來,把油布包隨手提上一個。
她至今也沒想明白裴玄素為什麼非掘太祖陵不可,不然以他的能耐,掌皇位更替,號令天下,沒半點問題。
雖沈星和他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頗多不諧。
但沈星得承認,他真的很厲害。
哪怕後來天下勤王討伐,裴玄素這人卻展現出驚豔的軍事指揮才能,足足三年,如果不是他那邊也出了意料不到的背叛者,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裴玄素的存在感和他的人一樣侵略強烈,沈星一想起他,心裡就五味摻雜有點不適。
但她現在也沒有其他辦法想。
她沒忘記裴玄素最後說的那句話,而他對最開始不離不棄心腹非常好。
微末的時候幫他這一把,或許,如果他不介意她姓徐,她再陪他走一段。
以後,他怎麼也會拉她一把吧?
不期盼一直怎麼樣,但景昌受刑去世的時候,他已經起來了。
……
細雨綿綿,沙沙打在蓋小騾車頂的油紙布上,驗明腰牌和手令,翻檢過,騾車駛出光順門,往十數丈外的蓮花海宮門而去。
沈星跟過去並不難,她以前常和幾個小師兄一起給沈爹打下手的,清洗那關鍵物事不用她,她就做些其他雜事。
至於背後那一大包袱藥,宦官賤若塵埃,每年磨搓白死不知其數,但由於神熙女帝登位用人的特殊性,本朝亦是宦官拔到最高的時期,萬裡溺海一人上岸,但封爵任職朝廷內外者不在少數。除了檔籍歸屬司禮監,最頂尖那一撥權宦,和外麵的官員並沒什麼差彆。甚至因為近身的原因,權柄更甚。
沈星很小的時候,很擔心沈爹會被上位的大太監報複,她總是積極打下手,額外帶傷藥、內服藥,有時候弄到還帶些敷料繃帶分發,不求記恩,隻盼對方不要懷恨在心。
沈星這麼做,宮正司這些大太監也是知道的,物傷其類,倒也沒說什麼。
今天,這是一場大活。
大理寺那邊足足拉了七百多人過來。
司禮監、宮正司的大太監來了好多個,還有大理寺的官員。能來這裡的,都是罪名不重,或者是被牽連的家眷。
很多身著藍袍黑靴的大太監,紅青官袍的官員,小太監和宮籍粗使,不停地拉著人,叮叮當當鐵鏈撞擊聲,繩索捆綁聲,罵聲,哭聲,有大理寺的衛軍和宦軍在,反抗的直接一鞭子抽過去。
其實沈星上輩子來過一次,她甚至知道裴玄素在哪裡。
沈爹被引著進了西海宮房設的刑房,刑房按規矩是打掃清潔、烘乾,並釘上窗戶,不漏光、不漏風,不然宮刑之後,很難有人活下去的。
宮刑是宮刑,死亡率很高不錯,但不是死刑。
一間一間的刑房,小師兄們一進門就開始熟練褪衣清洗抹乾,而後蓋上一塊擺布。一排排通房,一張張擺放整齊的春凳和防止喊叫掙紮捆住的人。
這邊一下子安靜下來了,隻聽見痛吟和哼哼,房間裡很黑,沈星把火盆升起來,一個個往各個屋子送。
她每次幫忙,都覺得壓抑,但她現在顧不上這些了,火盆送到最後一個屋子的時候,她的心怦怦重跳,幾乎要蹦出心口。
最後一個屋子儘頭,是一條長廊,也是封了窗的,黑乎乎,儘頭似乎有些天光,但不多。
這個長廊儘頭,也是刑房,但那是特殊的刑房。
裡麵沒有人隨意走動的,那邊是一個沈星叫陳叔叔的刀匠在忙活,等沈爹弄好這邊,再一起過去做。
還時不時有人開那邊排房的門,把一兩個好貨抬進去。
這都是備著送到太初宮伺候女帝的。
沒錯,就是那種伺候。
女帝雷厲風行,自不會墨守前規,臠寵侍君過江之鯽,近年漸老,她更喜歡去了勢的宮侍伺候。如今司禮監提督梁默笙,據說就是女皇陛下的床侍出身。
裴玄素是十二宦營出身的,但沈星並不知這中間發生了什麼曲折過程。
反正裴玄素在分配差事之前,最初是躺在長廊儘頭那排小屋子。
當初她根本不敢進去。
等後來結束,那些人被抬過去另一邊專門養傷排房,沈星才過去送了一次藥。
裴玄素今年十九,差一個月二十,如果超二十過了冠齡,他就不可能來蓮花海了。
介乎少年與青年的年紀,出任沛州刺史,曾三元及第,人稱智計無雙,本有著光明的未來。
結果,那三尺春凳,成了一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