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糾纏就停留在上輩子,這輩子斷不要再延續了。
沈星想了很多,把灶火捂熄溫著粥鍋,她很快發現,願望好像不難達成。
沈星自己喝了一碗粥,剩下的溫著,她擔心裴玄素那邊會出狀況,便回了房間。
她坐在腳踏上胡亂想了過去一些東西,但心情平複了,想著想著,她累便睡過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模糊中突然聽見身後有聲音,裴玄素醒了。
沈星一驚,便醒了過來了。
……
一盞孤燈,淡淡血腥和濃重的藥味,靛青色的半舊布帳裡,灰色粗布衣的年輕男人慢慢撐著身體坐起身。
沈星驚醒,跳起轉過身來,見他臉色如紙嘴唇發白,一動黃豆般的汗珠自額麵滾下來,他不自覺用上臂抵了一下左上腹的位置,眉心緊蹙了蹙。
裴玄素上輩子胃就不好,時不時愛犯疼。這人雷厲風行慣了,一人之下掌權控勢,有時候會因不適大發雷霆,被拖下去太醫不知凡幾,後來才稍好些。
牢獄長達好幾個月,能有什麼好東西吃,可能就是這麼時候落下的病根。
她抿抿唇,終究還是說:“你醒了,我給你端粥來。”
沈星站起身,就去端粥,她把粥鍋整個端進來了。
“有勞。”
他啞聲,熱騰騰的粥熬得很綿稠,溫熱的,一碗下去,裴玄素絞痛灼燒般的胃袋終於緩過來了。
他撐著,慢慢放下碗在床側小幾,就這幾個動作,他疼出滿頭大汗,裴玄素從靠坐的床頭慢慢直起身,端正一抱拳,深深一揖。
這是一個正禮。
——右手握拳在內,左手在外,以示真誠和尊敬,深深俯身稽首。
裴玄素不知這小姑娘是誰,來自哪兒,但對方確確實實真真切切,將他從那方地獄救了出來。
哪怕不這知後續如何,前路何方,裴玄素也情願。
燈光暈黃柔和,投注到床上蒼白青年身上,染上一層暖色,疼出豆大的汗珠滾下,但他勉力撐著,神情認真,謝禮很端正。
他虛弱至極,但坐姿習慣腰背仍挺得筆直,眼前人已入朝外放為官數年,年輕卻氣度自成,此刻筆挺的腰杆深深俯了下來,“謝姑娘襄救之恩。”
裴玄素頭暈目眩心緒紛雜,但還是強打精神,對沈星表示了深切的謝意。
年輕的青年,五官靡麗,麵如冠玉,卻自有一襟虛懷若素胸襟和氣度。
此情此景,稱得上君子如玉,嘉言懿行。
沈星震驚了。
她睜大眼睛看著裴玄素,眼前人年輕但熟悉至極的五官,卻仿佛判若兩人。
和上輩子的裴玄素比,氣質行為簡直不是一個人。
一個暗黑強勢係,一個光明傷病係。
……但不管怎麼樣,這樣不是更好嗎?
沈星震驚恍惚了一瞬,裴玄素還俯身稽首著,他腹背都有不輕的刑傷,她有點不知所措,趕緊上前托著他的手臂,將他扶起。
裴玄素起身後,立即向後稍稍一退,沒有碰觸沈星的雙手了,保持男女該有的適當禮節距離。
沈星五味陳雜。
她抿抿唇,輕聲說:“你彆擔心,我都準備好了。”
“我父親是刀子匠,蠶室的人我都認識,做這個不難的。
“蠶房淨身要勾名冊,完事抬到三進院養傷,好了,就出來安排差事,不好……”不好就死了,但養傷是不點名的,也沒人伺候,尤其這次人這麼多,送飯的絕對認不過來。
“你就在這裡好好養傷,我爹偶爾在家,但我大了,輕易不進我的房的。”
“我今晚就設法勾了名冊,等你養好傷後,再原路返回,去三進院外讓人帶著去報到。”
沈星小聲說:“我姓徐,不過現在叫沈星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姓徐,含糊帶過,但不算隱瞞。
“我就住在三禾巷,我家在宮裡很久了,如果以後有需要,你可以這邊來找我。”
那幫助裴玄素到這裡,應該差不多圓滿成功了,沈星心裡還挺高興的。
小少女麵露微笑,露出左腮邊一個小小的梨渦,兩邊嬰兒肥,清澈又漂亮。
最後沈星低聲說:“你還有個哥哥對不對,我給你打聽一下。如果可以,我就把他帶過來。”
上輩子,聽說過裴玄素有個兄長,不過據說早期在宮裡就沒了。
為人為到底,不差這一樁。
隻是裴玄素都十九了,他的哥哥怎麼也超齡了吧?不知為什麼也沒入宮籍。沈星沒想明白,不過她看過二傳單子,沒找到第二個姓裴,裴玄素哥哥不是她爹和陳叔叔這邊負責的,蠶室她就沒辦法了。
裴玄素一直安靜聽著,說完安排時,他深深又一禮,但總算平靜。
但聽到他哥哥的時候,裴玄素渾身一震。
他的情緒終於激烈起來了,那雙漂亮至極的眼眸波濤猝湧,眼睫瀲灩一動,刹那見了水光。
裴玄素竟扶著床柱翻撲下地,直接雙膝著地。
平靜麵具驟碎,他嘶啞的聲音更沙了幾分,“沈姑娘大恩,裴某無以為報,結草銜環,銘記於心!”
潸然有淚,竟要給沈星叩首,沈星慌忙製止他,把他拉起來。
“你不要嫌棄我笨就好。”
清澈少女,有些手足無措,認真地說。
裴玄素:“我怎麼會?”
沈星抿唇笑了下,小聲說:“你彆這樣。我也沒彆的盼的,就是希望家裡人平平安安,能出宮過尋常生活就好了。”
裴玄素默默無聲,他不說大話,現在的他,已經打落塵埃,自己能否帶著兄長掙紮生存下去猶未可知,又豈敢開口承諾些什麼。
不過沈星也沒指望他回答什麼。
蒼白傷病的年輕男子,不過扶著床柱勉力支撐著,冷汗潺潺,沈星偷瞄了他一眼,彆住話頭,趕緊讓他回床上躺著。
“你好好養傷,我要上值了,可能得兩三天後才回來。”
沈星算過時間的,她排了第一班休息的,現在已經下半夜,休班時間快過去了,下次排班起碼得後天。
她還要找機會把名冊給勾了。
起碼兩三天才能回來。
藥她都放桌上了,家裡也不缺柴米,外傷前兩三天最難熬了,希望回來裴玄素能見起色。
裴玄素靠回床頭,撐著勉強坐起,他虛弱點點頭,又啞聲感謝她。
暈黃暖光,和煦青年,有禮氣度。
恍如隔世。
人坐在麵前,沈星卻發現很難將她和上輩子的裴玄素重疊在一起。
除了模樣,沒一點相似。
讓沈星生出錯亂感。
她有些手足無措,心情還震驚複雜,回了下點頭,稍微收拾一下,看看時間差不多,就趕緊先回去上值了。
……
時間屆四更,正是熬夜人最困的時候,外頭的獄軍和羽林禁軍還好,體質沒趕上的不少太監哈欠一個接一個。
沈星回去沒多久,就找了個機會,飛快找到裴玄素那一頁,提起筆把名冊給勾了。
之後繼續忙碌,放下心開始打聽裴玄素哥哥的消息。
然就在沈星勾名冊之後,沈爹留意到她從外廳回來了。外廳和排房之間人進人出,沈爹盯著那邊看了一會,他蹙了蹙眉。
差事連續乾了兩天一夜,第二天戌時上下,刀匠師傅的活陸續完工,沈星和其他人也收拾打掃,準備回去了。
沈星提著掃帚走了幾圈,她想問問她爹交差後是在蠶室睡還是回家睡。
走了幾圈,人來來去去不少,但就是沒找到她爹。
沈星找了沈爹的大徒弟問,大師兄說,師傅說累,回家啦,呐,工具箱都沒收拾估計累得慌,他正弄呢。
沈星心跳漏了一拍,“我找我爹說個事。”
沈星掃帚一扔,發足狂奔,抓起腰牌和臨時簽發的出入令就往蓮花海和光順門,往家裡飛跑回去。
她和沈爹是前後腳進的門。
院子裡靜悄悄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沈爹沒理會後麵的閨女,加快腳步,三步並作兩步就衝向沈星的房門,抄起門簾就進去了。
沈爹大急,壓低聲:“你怎麼把這人帶回家了?”
他一伸手扯下褲子。
沈爹太熟練了,而這褲子就是兩片布。
裴玄素撐擋一半,臉色漲紅。
沈星趕緊側頭避開,剛才她和裴玄素對視一眼,兩人窘迫到極點。
“星星,你瘋了嗎?”
沈爹一扔布片,說:“不行,要補刀,得馬上送回蓮花海!”
他立即轉身去屋裡取備用工具了。。
沈星轟一聲,急得一個飛撲抱住她爹的腿,她急得,“彆,彆,彆爹——”
她被逼得:“爹我喜歡他!我喜歡他——”
一語落。
三人立刻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