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卻露出一個帶淚釋然的笑,她感覺回來後一直以來的的焦灼、踩不到實地的感覺,這一刻都儘去了。
她小聲:“我不怕,如果真的最後要死,我希望一家人死在一起。”
這是沈星發自內心的想法,她再也不要孤零零一個人了。
沈星甚至露出一抹笑,一個俏皮的笑,鼻頭紅紅的,抿唇笑,眼睛彎彎。
回來以後,她其實一直是壓著的,說出這句話之後,她發現那些壓的東西驀地移開了。
她急不迫待說:“大姐,家裡究竟是個什麼情況,你快給我說說?”
徐妙儀心裡酸楚不已,又欣慰,百感交集,一時之間也不知怎麼說。她深呼吸一口氣,好,一家人在一起也好,如果他們都沒了,小妹也不會快樂活下去的。
她是個最好最值得人疼惜的好孩子呢。
徐妙儀重新摟過沈星,姐妹倆偎依在空曠的敞軒台階上,冷風嗖嗖過,但姐妹倆的心是在一起的。
“當然要給你說的。”
這是徐妙儀今天來最重要目的之一,“我們家一直避,但最後我發現,怎麼也避不開這些事情。”
因為他們姓徐。
徐家是開國第一功臣,聲望至今猶有,這份聲望、昔日祖父叔伯們和部下的香火情,既是徐妙儀他們的驕傲,亦成為深深束縛徐家的一捆繩索。
“早在家裡出事之後,我就稱病不出,”徐妙儀一開始悲憤過,但經過家裡慘痛的減員,熬過開頭那幾年後,她漸漸剩下一個心願,就是想把家剩下的人救出來,遠離東都,安生過生活就好。
徐妙儀刻意淡化自己的存在,她素有心疾,冒著生命危險生子,過後身體支持不住,一點不稀奇。
“可最後我發現不行。”
“景昌一被選進暗閣,我就知道糟了。”
其實沈景昌一直想考的是神策衛,是禁軍,走正常的軍途。那幾年徐妙儀一直很矛盾,曆儘繁華驟變時光向前,她其實更希望家人平平安安,在她去世前能把叔父妹妹大侄們弄出宮,安穩當個平頭百姓就很好。
但沈景昌年少,總憋著一口氣,他想考神策衛,脫了宮籍,再帶了家人光明正大走出宮門來——最開始,其實家裡沒人盼頭這麼高,想複爵,都是不得不迫著走上來的。
但誰知考完之後,卻被選進了暗閣。
景昌是徐家僅剩的唯一男丁,意義上截然不同。徐家的象征意義、徐家剩餘的聲望,幾乎可以說都能捆綁在他一個人的身上。
徐妙儀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心下一沉,她意識避無可避,徐家還是被卷進爭鬥的旋渦當中。
迫不得已,徐妙儀近年把手上徐家剩餘的人脈和資源,幾乎儘數使出,還佯裝快病死一裝很多年。
也是景昌選進暗閣的次年,沈星的二姐沈雲卿嫁給女帝一係的司禮監秉筆、如今的第七團營掌司陳同鑒,和家裡一刀兩斷,從此不再聯係,決絕而去了。
個中種種不易、種種摸索,就不必細說了。
姓徐,幸或不幸,當初流放,多少人全家死光,唯獨徐家總有人行方便關照,最後能剩下來好幾個人。沒入宮籍,女帝置之不理,也沒下令殺了。
蕭蕭的冷風雨,徐妙儀長吐一口氣,忍不住皺眉:“可最近這一兩年,我總是很不安心。”
明明應該形勢大好了,可偏女帝突然醒來,龍江一案猝成旋渦。
“你二姐已經一年多沒有給我傳信了。我私下打聽過,他們夫妻在第七團營自去年就不見蹤影,掛名掛到現在,我有些擔心。”
出暗中的任務有可能,但這會是什麼任務呢?有沒有危險?假如出任務,女帝那邊又在暗中籌劃些什麼?
徐妙儀很擔心,但又不敢深入探問。
“還有景昌,龍江之變的刺客,其實都是暗閣的人。”徐妙儀抿唇道。
但到了那個關口,她和楚淳風根本沒法阻止,甚至不能開口異議。
“景昌摻和太深了!”
自龍江之變,暗閣一裂為二,後續雙方的任務之一都是要解決對方。
另外,徐妙儀很怕,萬不得已,皇帝要棄車保帥,而沈景昌的身份讓他正好足以扛起這件事。
“我管不了彆人,但無論如何,景昌絕不能填了炮灰。他才十七歲,他絕對不可能是擔大旗那個!”
徐妙儀的父親祖父們都不在了,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對朝廷的掌控和判斷差之極遠,就算到了今時今日,很多東西徐妙儀也觸摸不到太深。
但她清晰意識到,徐家要滑進旋渦裡,她現在在拚命使勁,要把景昌拉回來。
徐妙儀深深吸一口氣,從情緒裡抽身出來,她從腰間暗扣取出一枚墨玉牌,塞進沈星的手心。
她溫柔撫摸她小妹的臉,情緒有些激動難言,終究是一家人,小妹的心和她們是一樣的,“星星,這是咱家信物,現在給你,也沒多少人了,剩下那幾個原來正是留給你的。”
這個墨玉牌,是聯絡徐家舊人、從前家衛之類的剩餘舊勢力用的信物。
徐妙儀這些年能用的幾乎都用儘了,唯獨剩下幾個昔年祖父和父親的心腹好手,舍不得用。
就是想著將來留給沈星。
有個萬一,帶著她走,保護她一生平安的。
“原來大姐想著,怎麼都要保住你。”
雨聲滂沱,沈星聽著得淚流滿麵,原來姐姐們都知道的,她一抹臉急忙道:“我不要!”
“我知道,我知道。”大姐安慰:“這隻是大姐從前的打算,現在不是了,咱們一家人一起使勁。”
沈星這才安靜下來,徐妙儀摟著她,低聲告訴沈星,讓她接下來做什麼:“大姐不知能不能去龍江,既然你去了,正好理這件事。”
“景昌很危險,這些年你姐夫百般周旋,可這次他碰不了暗閣,隻能在外圍使勁。”
“徐芳他們幾個,就是大姐原來想剩給你的那幾個人,”徐妙儀一直沒怎麼動過這幾個人,他們也知道徐妙儀想把他們留給沈星,一直也有暗中關注沈星的,沈星或許不認識他們,但他們肯定認識沈星。
徐妙儀不得已,連這幾個人都動用了,自成一隊,目前正在龍江,和她和楚淳風另外派出的人緊緊圍繞著暗閣的動靜在查探。
“已經有些眉目啦。”
說到這裡,徐妙儀終於高興起來了,“具體的,等到了龍江,你召見徐芳他們幾個後,再詳細聽他們說。”
徐妙儀左右看看,身邊很寬敞,藏不了人,但她也不願意在這種地方說至機密的事情。
反正待沈星到了龍江,也是要說的。
她摸摸沈星的臉:“你既然出來的,就是要有人的,徐芳他們以後,正好跟著你。”
長話短說,叮囑許久,徐妙儀最後不得不分開,她微笑一下:“好了,大姐要回去了,”她淺淺的甜蜜,“不然,你姐夫那邊的人就要進來尋了。”
調侃歸調侃,但姐妹倆確實說了很久了。
這地方最好不要多進人,以防引人注目,徐妙儀換了衣服一個人悄悄過來的。
說到這裡,她不禁輕歎:“這些年,幸好有你姐夫。”
不然,徐妙儀有心疾,這些年恐怕真有些力有不逮。
徐妙儀依依不舍摟了沈星好一會兒,直到等在舊廊儘頭望風的護衛再一次回頭張望招手,她終究還是起身了。
雨漸小了些,夜色中,徐妙儀麵龐柔和又美麗,說起楚淳風,淺淺微笑幸福。
沈星默一下,其實姐夫也真幫過他們家很多,她忍不住胡思亂想,這輩子若是變化了,最終沒有演變成那個局麵,那會不會大姐和姐夫,就真的幸福相愛一輩子呢?
應該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