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
搭上去指定地點的地鐵,卻夏收到了於夢苒的慰問信息。
【於】:怪我烏鴉嘴,秦公主又給你下什麼聖旨了?
卻夏單手打字:“劇組殺青前有一組重拍鏡頭,晚上有場慈善晚會,讓我一起。”
【於】:?慈善晚會還用得上替身嗎?喊你乾嘛?
卻夏回憶了下,耷著眼尾吹開麵前的發絲:“拎包。”
【於】:……彆告訴我不止一次。
“不止一次。”
【於】:…………
【於】:我他媽真的不能理解了,她對你惡意這麼大,當初你到底怎麼會簽她的替身約?
轟——
地鐵駛入地下隧道,窗外一瞬暗成了無際的墨。
窗外陸離的倒影裡,卻夏在那一秒模糊地看見了許多淩亂的、滿目狼藉的畫麵。
封條,哭嚎,凶惡的臉,散落的藥瓶,不省人事的母親,急救車尖銳的嘶鳴……
想起來恍如隔世,算起來卻不過五年。
卻夏闔了闔眼。
一句輕飄飄的發了出去。
“錢多啊。”
這一次對麵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後小心翼翼地斟酌出一句:“你家那些債,還完了嗎?”
【卻夏】:111
對著這個再敷衍不過的直男回複咬牙切齒咒罵數秒,於夢苒又泄了氣,敲字:“那等合約結束,你就真要退圈回去讀大學了啊?”
【卻夏】:111
於夢苒氣憤得拉過抱枕來怒啃三口。
【於】:你這張臉!這身材!好歹攢個房子再退圈嘛!!
【於】:鹹魚夏!你難道都沒有什麼夢想嗎!”
夢想?
卻夏那張情緒寡淡的臉上多了一絲波瀾,她輕翹的眼尾慢慢繃起來一點,像某種嘲弄。
她抬頭。
也恰是這一瞬,“轟——”地鐵駛出隧道,迎麵撞來一片廣闊晃眼的光。
漫長遙遠的地平線前匍匐著無數的高樓,卻又近在咫尺,仿佛天地之大,隨處可去。
而卻夏隻覺著站得腿麻。
收回視線前,她望見了一張高聳的、足夠整座城市的所有人路過這裡時看得清清楚楚的大廣告牌。
那個人像站在整座城市的頭頂。
陳,不,恪。
不恪,意為“不敬”。
不敬什麼?是規矩章法,還是天地生死,荒唐人世,什麼都不敬?
……陳不恪,本名好像叫陳恪來著……
……這個“不”字啊,他出道前自己加的呀……
想起於夢冉作為這人鐵杆歌迷曾經絮叨過的話,卻夏鬆散的神色在那一秒裡忽然多了點情緒,她輕輕眯眼。
“嗡嗡。”
“……”
卻夏低頭。
【於】:問你呢!鹹魚夏!你難道沒有夢想嗎!
卻夏鬆懶地垂了眼,單指敲:“有。”
【於】:!說!
【卻夏】:我從小就想當個科學家。
聊天頁麵在“對方正在輸入中”反複了N遍。
終於發來一句。
【於】:你媽的。
卻夏眼底笑意輕淡一晃,地鐵到站。
她收起手機,轉身下車了。
日影長落,薄暮淺收。
半個下午飄忽而過。
慈善晚會酒店樓下,停在路旁的轎車後備箱前,卻夏緩慢拎起麵前紙箱裡最上麵的布娃娃——
黑卷毛,倒三角眼,凶巴巴一個小人偶。
胸前還掛著個牌:[此生摯愛]。
“…這什麼。”卻夏捏著人偶的黑卷毛,問。
“陳不恪啊,”秦芷薇的生活助理一邊收拾記錄一邊頭也不抬地說,“出道三周年的周邊人偶,限量款,一隻9999。”
卻夏:“……”
助理:“下麵那些也是,都是限量款的周邊、專輯、手幅海報畫卷之類的,全都很貴,你搬過去的時候小心些。”
“搬去——”卻夏停住,改換重點,“秦芷薇要在慈善晚會上拿出這些拍賣?”
“當然不是。”助理否認。
卻夏放下人偶。
看來還沒瘋。
助理:“這些都是有市無價的珍品周邊,芷薇怎麼可能拿出來拍賣?”
卻夏:“……?”
放棄理解這些粉絲的腦回路,卻夏垂耷著眼翻了翻:“那要搬去哪?”
“就拍賣廳旁邊的休息室,今晚的特邀出席名單裡有陳不恪,芷薇好不容易能見到他了,肯定是要找他要簽名贈言的。”
“……”
兩人身後,一輛黑色轎車轉過彎,駛入她們旁邊的地下停車場入口。
車內。
“目前的解約協商就到這一步,公司那邊很堅持,恐怕不會再讓——”經紀人一頓,牙疼,“祖宗,你瞧什麼呢?”
靠在真皮躺椅裡,陳不恪懶撐著側顴骨,聞言從後視鏡裡的女孩身上緩緩勾回視線。
“沒什麼,”他停了幾秒,“那個蘇打水小姑娘,你跟她談了多少封口費?”
“什麼蘇打水小姑娘?”
經紀人扭過頭來的那一秒,想起什麼:“噢,一個月前影視城那個?”
“嗯。”
“怎麼忽然提起她了?”張康盛神色古怪,“那小姑娘確實有點意思,知道我不放心她,最後留了名字、電話,也簽了保密協議,結果一分錢沒要。”
“……”
陳不恪原本似乎要闔上了的眼皮一停,長睫又輕掀起來。
濯黑的瞳子裡碎光微動。
“要我說吧,這小姑娘不是對你芳心暗許,就是圖謀深遠,”經紀人歎氣,“最近解約這事太忙了,我都沒顧上查查她。”
“不用查。”
“嗯?”
張康盛回過頭,就見他家頂流望著車外,窗影上模糊勾勒出那副優越清峻的側顏輪廓。
像隨口說,“她不會是粉絲。”
“為什麼不會?你好像從那天就很確定這事,跟認識她似的。”
“因為她眼神裡,”陳不恪斟酌了幾秒用詞,“沒有欲|望。”
“?”
張康盛沉默許久。
終於在下車離開司機視線,兩人邁入地下三層的VIP電梯後,他按下樓層,然後小心翼翼地探頭,壓低聲問:“那種,欲|望?”
陳不恪將毛衣領拉到鼻梁下,懶淡側眸:“哪種。”
“就是,”經紀人聲音壓得更神秘了,“難道你能看得出誰想上你嗎?”
“?”
藏在毛衣領下的下頜微抬,陳不恪低壓地瞥去涼淡似笑的一眼。
張康盛立刻板回去,做出一副嚴肅敬業的正經模樣。
VIP電梯在數字由B1變為1時,緩緩減速。
“這酒店怎麼回事,怎麼會有VIP走一樓?”張康盛略微警惕,隨時準備攔到陳不恪身前。
陳不恪沒在意,向後靠到梯廂後壁上,側低了眸。
電梯停下。
梯門打開。
一隻碩大的箱子“走”進來。
箱子是敞口的,裡麵堆滿了五顏六色的雜亂東西,上麵還豎插著一些顏色和截麵莫名眼熟的橫幅卷軸——以至於幾乎全攔住了抱箱子的人。
隻看得到抱箱的纖細手臂,以及箱子後的背帶褲下那兩條細白勻停的小腿。
張康盛遲疑了下,本能想伸手幫接,但又記得身後他家頂流不能被發現。
就在這幾秒裡,女孩已經走進來,艱難轉身。
然後陡停。
卻夏沉默地望著箱子旁露出的那幾綹熟悉的白毛,以及熟悉的拉過下頜的毛衣領。
一個呼吸後,她再次對上細碎白發間望下來的兩泊漆黑。
卻夏:“……”
電梯在死寂裡上升。
幾秒後。
陳不恪插兜的手抽出來,抬起,他不緊不慢地拎起來最上麵趴在箱子邊的一隻人偶。
“陳不恪,”
那把無價嗓音在狹小梯廂裡低得蠱人,他慢條斯理念完了上麵的小字——
“此生摯愛?”
卻夏:“…………”
她或許就不該來這個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