凳子硬,還沒靠背,設計師的初衷一定很反人類。
而一廊之隔,她還能清晰聽到幾米外拐角的綠植後,晚會廳裡觥籌交錯、衣香鬢影間言笑晏晏的動靜。
頂流巨星,當紅小生,傳媒高層,影帝視後,金牌導演……
數不清的圈內頭部資源人脈就在幾米之距,半小時前聽聞她來送耳環然後被堵在晚會廳內的悲慘遭遇後,於夢苒差點從手機聊天款框裡跳出來,要薅著她脖子逼她爬也要爬進去撲騰一番。
但鹹魚不想撲騰,再怎麼撲騰鹹魚最後的結局也隻有一個:和其他奮力掙紮的活魚一起被曬成魚乾。
所以鹹魚的夢想就是躺平。
最多再躺一年時間。
隻等和天樂傳媒的合約結束,她就可以徹底離開這個華麗虛幻的世界了。
卻夏拿起秦芷薇的手包,起身。
短時間內晚會大概是不會結束了,她決定去洗把冷水臉,清醒一下。
晚會廳內置的洗手台是男女共用,衛生間分在長台的兩個入門內,正中還有一間補妝室。
卻夏掬起一捧清水潑在臉上,聽見門內隱約的閒聊。
“今晚的讚助拍品,你準備好了?”
“嗯,帶過來一套藏品首飾,你呢。”
“山水畫,公司裡安排的,具體我沒過問。哎,今晚的拍賣限額是多少來著?”
“單人上限一百萬吧,都是募捐,再多就過了。”
“也是。”
“怎麼了,你有喜歡的拍品?”
“哈哈,誰真來慈善拍賣拍東西?我就是看陳不恪今晚竟然真來了,不知道有沒有他讚助的拍品,不然說不定會有人為了討他歡心,破了百萬的規矩呢。”
“有人?彆是你自己吧?”
“哈哈……”
卻夏勻速掬著水洗臉,交談聲左耳入右耳出。
她對圈裡八卦和那些半明半暗的規則素來不上心,一邊聽著一邊抽了旁邊的擦手紙,對著鏡子在神色寡淡的臉上隨便抹了兩下,就揉成團扔進廢紙簍裡。
聽到補妝的兩人要出來了,卻夏拿上黑色手包,轉出洗手間——雖然旁聽確是無心,但她並不想再惹上被誤會的麻煩。
結果剛轉過身,卻夏就與快步轉進來的人打了個照麵。
她身影一停,鬆散垂著的眉慢慢皺起。
對方也停了,乾瘦的臉在震驚後慢慢露出輕蔑的笑:“卻夏?你當真在這兒啊。”
“——”
身後的化妝間門恰在這一秒打開。
兩個帶笑出來的人聽得這話,各自望來,其中一個女星扶著門愣了下:“姚導,您今晚也過來了?”
姚杉雲挪過去視線:“有個項目,過來談談合作。”
“姚導是也聽了那位今年可能會接一部劇的流言,為了陳不恪來的吧?”後麵那個顯然是競方,這會皮笑肉不笑地點破。
“各憑本事,徐總不用來試探我。”
姚杉雲還克製著表情,但顯然沒心思和他們客套。鏡片後那雙小眼裡摁著凶光,不掩飾地壓在他麵前的卻夏身上。
那兩人很快察覺。
“看來姚導有事,那我們改時再聊。”
或同情或好奇地瞥過卻夏,那兩人就前後繞過他們出去了。這圈裡最常見慣的就是人情薄涼高樓起塌,一屋子人的慈悲心加起來大約都少得可憐,沒幾個會去管陌生人的閒事。
這會卻夏鬆落了眉眼,神色也回到方才的困態——要不是姚杉雲故意攔著,她大概已經繞過他出去了。
等那兩人腳步聲稍遠,姚杉雲又上前一步。
惡意終於不再掩飾。
“這三年混得挺好啊,卻夏,聽說你簽到天樂傳媒去了?真以為大樹底下好乘涼,到那兒我就夠不著你了是吧?”
“……”
對方步步逼近,卻夏也就配合地往後退。
洗手外間地方不大,沒幾步她就退到了那兩人方才出來的補妝間裡。她側回頭,瞥了眼門縫內,裡麵不知緣由但半明半暗的,死寂如初,不像有人。
總比在外麵被進出洗手間的圍觀要好。
卻夏於是轉回來,沒什麼表情地偏了下頭:“進來聊?”
“?”
姚杉雲顯然意外,都沒能回過話。
卻夏也沒理他,一轉身,垂耷著眼就推門進去了。
姚杉雲回神立刻跟了上去。
化妝間裡的燈不知被誰關了一盞。
門口這排長鏡前是亮著的,裡麵一張褐色長沙發和空蕩茶幾,幾摞報紙雜誌擱在旁邊。
原來真正的休息處在這裡麵。
卻夏遺憾地盯著那張背對他們的長沙發,隻覺著那材質看起來就柔軟結實,躺下去說不定比她住的單人床都舒服。
相逢恨晚。
卻夏沒來得及多想,一隻令她厭惡的手從後麵搭上她的肩。
“可以啊,摔打幾年識趣多了,現在知道當初你錯過的是什麼樣的機會了?”
“……”
隨著話聲,對方令人惡心的黏膩呼吸快要貼上來。
側牆長鏡裡,女孩情緒淺淡的麵孔上難得露出點明顯的嫌惡。
不見怎麼動作,被姚杉雲扣在掌下的卻夏就輕靈地轉身脫開,退後半步拉遠距離。
“不好意思,走神了,”她臉上空漠,看不出半點抱歉,“叔叔,你哪位。”
“我——”
姚杉雲被噎得不輕,差點背過氣去:“你會不認識我?你跟我裝什麼蒜!”
“嗯,我貴人多忘事。”
“卻夏!好你個卻夏,”姚杉雲臉都漲紅了,“幾年沒見,你這翅膀比之前更硬了,你還想不想在這個圈子裡混?”
“……”
女孩扭開臉,神色懨懨地打完了那個嗬欠,“不太想,”她語氣毫無起伏,“姚導快找人給我開了吧,求你了。”
“你——”
姚杉雲大約是被她這沒表情的嘲諷氣瘋了,酒勁兒跟著衝上來,他扭頭就鎖上了化妝間的門。
那門鎖難弄,他折騰了好幾秒才擰完,回頭還對上了卻夏勾過來的看弱智似的憐憫眼神。
“媽的,老子待會就讓你知道我的厲害。”姚杉雲獰著臉,轉過身就開始解自己的皮帶。
卻夏意外地提了提眼角。
儘管同歸為人類物種,但活著的每一天,都可能被這個群族裡的渣滓刷新自己對下限的認知呢。
人生的驚喜大概就這樣了。
卻夏想著,輕飄笑了下。淺咖色瞳子漾過縷光,薄涼淺淡。
她垂手,用兩側拇指輕輕一捋牛仔短褲背帶,落到長帶根扣,一扯一拽就解開。兩根淺色牛仔褲帶被她拿在掌心。她不忘回眸,視線環過天花板一圈。
沒有監控。
卻夏剛看完,轉回視線就見姚杉雲眼神惡心地盯著她,一副要撲上來的架勢。
卻夏不愛等。
所以她先上去了——
白皙修長的小腿提起,對著姚杉雲就是當胸一腳,砰的一聲,姚杉雲連罵都沒來得及叫出來就被胸前的小白鞋踩在了門上,撞得木門狠狠一顫。
他臉色一白,試圖起身:“卻……”
右腿踩著沒落,卻夏折膝俯身,柔韌度和單薄腰腹的爆發力壓到極致,將他硬踩回去。左腿斜拉點地,繃直得像雪白的弓弦。
而女孩抬起的眸,就如厲色裡的箭尖。
凶狠得殺人。
姚杉雲被懾住了,麵色更白。
他記憶裡的卻夏不是這樣的,至少不曾這樣令他恐懼——在他眼裡她不過是一個拒絕他潛/規則的毫無背景還不知死活的新人演員,當初他把她踢出劇組,發話斷了她的前程,她都一言不敢發,而這幾年摸爬滾打早該教會她怎麼在圈裡做人。
可不但沒有,她還、她還敢!
在姚杉雲目眥欲裂的怒視裡,卻夏輕淡地笑了:“你是不是在奇怪,我怎麼敢跟你動手?”
姚杉雲忍著胸口的悶痛窒息感,漲著臉嘶聲:“卻夏,不想死你就給我把——”
“知道我當初為什麼忍你嗎?”卻夏輕忽地打斷,語氣仍鬆散得像在念沒感情的旁白,“因為那時候,我還剩一百多萬的債沒還完。我不能得罪你,也不能退圈。”
姚杉雲愣了下。
“還債”這個詞,對他在的那個圈層是個過於陌生的概念。尤其他印象深刻,那時他令他垂涎欲滴的女孩剛過二十,入圈兩年,身後影子裡藏著的應該是滿心往上爬的欲|望貪念,而不是什麼,還債。
“現在沒了。”
卻夏沒等他回神,手裡拿著的牛仔長帶折了幾疊,在姚杉雲臉上拍了拍,“所以勸你一句,叔叔,彆逼我新仇舊恨一起算。小孩子瘋起來不要命的,你比我明白。”
“!”
在姚杉雲一瞬快氣炸卻又忍下的怒意裡,卻夏想他是明白了。
沒用上的牛仔褲帶也臟了,被她隨手扔在旁邊。她收腿緩落,左腳一寸未挪。
終於被放開的姚杉雲揉著胸口,麵色鐵青:“行,卻夏,你狠。我告訴你,你這輩子彆指望在這個圈子裡出頭了!”
卻夏當沒聽見,後翹著右腿,邊揉腳踝邊懨著聲敷衍:
“請滾吧您。”
姚杉雲有意想報複,但看了一眼女孩從動手開始就沒挪過的像楔在地麵上的纖細長腿,身為導演他很清楚這需要怎樣的武打功底,所以最後他隻是惡狠狠地拉開門。
最後半步出門前,他恨恨扭頭:“彆以為我不知道,就憑你也能進天樂?一樣給彆人睡的東西,裝什麼清高!”
“……”
卻夏揉腳踝的手指一停。
心念一遍殺人犯法,她沒表情地抬起眼:“對,我不清高,碰上想睡的我就睡了,可你不行啊。”
姚杉雲沒想到她敢承認:“什麼??”
卻夏懶洋洋地給他重複:“可,你,不,行,啊。”
“…卻夏!!”
一聲震怒的咆哮,蓋過了身後細微的異響。
卻夏鬆懶的神色微微一滯,甚至沒搭理放下一連串臟話加狠話的姚杉雲。
直等到姚杉雲罵罵咧咧地走了,卻夏扣著木門,合上。
她停了幾秒,轉過來,背靠門板警惕地望向那條長沙發。
“誰藏在那兒,”女孩冷淡著聲,“出來。”
“……出來乾什麼。”
沙發後,蓋在雜誌下的嗓音低低懶懶地笑起來。
那人扯開雜誌,蜷起腰腹,從沙發靠背後不緊不慢地坐起來。
他側過眸,眸裡笑意影綽。
“要滅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