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斟雪欠身盈盈一禮,分寸得當。
容懷瑾唇邊的笑僵了僵。
這聲稱謂未免有些疏離了,從前年幼的相府金枝梳著雙環髻,提著小燈籠跟在他身後玩樂時,是喚他“容哥哥”的。
容懷瑾望著眼前已然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少女,在心裡寬慰自己。
或許是小姑娘長大了,女兒家知道羞怯了,為了避嫌規規矩矩地稱他一句“容公子”,這倒也是合情合理。
客套地見了禮後,兩人便站在彼此對麵,久久相顧無言。
明斟雪藏在絨袖中的一雙手互相掐著指尖,很是拘謹不安。
唇微微翕動了幾回,她終於開了口,試圖打破這尷尬僵硬的氛圍:
“你……”
“我……”
偏偏容懷瑾也在此時出了聲。
兩人不約而同地紅了臉。
明斟雪抿抿唇,目光越過容懷瑾,在一旁蒼翠的鬆林裡瞟來瞟去:
“苑中寒冷,容公子為何不隨家主一道入暖閣去同父親攀談。”
容懷瑾斂眸輕笑:“相府鬆柏名聞盛京,難得有幸入貴府一趟,自是舍不得辜負了這番好景。”
“公子害羞了,”他身後的容府侍從含笑說道:“莫要再尋什麼觀景鬆柏的借口了,您立在外頭遲遲不願進去,不就是為了等明姑娘來麼。”
“岑七!”容懷瑾低斥了聲,麵色有些不自然,再轉回身望向明斟雪時,斂著視線不敢直視她。
明斟雪被那小廝冒然戳破主子心意的一句話擾的羞赧,不知該如何越過這尷尬的處境。
她身側陪著的鳶尾得了容府小廝的眼神示意,心領神會,登時笑著打趣她道:“姑娘臉紅了。”
流螢沒什麼心眼,一聽鳶尾這話忙伸著腦袋去瞧自家姑娘,也笑著道:“我們姑娘這是害羞了。”
“你們好過分哦……”明斟雪捂著熱起來的臉頰,又羞又惱。
“奴婢說的是實話,怎麼,難不成窺穿了小姐的心事?”鳶尾同容府小廝對視了一眼,越說越來勁。
“鳶尾你……”明斟雪捧著臉頰,話還沒說完,一道疾影驀地自眼前竄過,將容懷瑾與自己分隔開。
她驚愕著往後退了幾步躲避。
“小姐,小姐。”流螢、鳶尾忙扶住她踉蹌的身形。
“我,我沒事。”明斟雪定了定,目光自下而上掃過麵前身姿挺拔勁瘦的白衣少年。
“薛…薛昭?!”
明斟雪怔怔凝視著他,下意識問道:“你來做什麼?”
容氏來訪,與相府中收留的少年並無任何乾係,他不請自來突然闖入葳蕤苑的確令明斟雪費解。
可這話聽入獨孤凜耳中便多了另一重意思。
眼前的少女麵頰因羞赧泛出緋紅,有著女兒家的嬌怯,看著乖覺可愛。
小姑娘這副天真自然的情態從未在獨孤凜麵前展露過。
明斟雪是因著另一側那個光風霽月的容氏公子害羞了。
獨孤凜眸色悠然轉寒,冷得讓人毛骨悚然。
明斟雪被他盯的心慌,攥住袖中的指尖不斷蜷緊:“薛…薛昭你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她聲音越來越低,隻覺得少年那副低沉陰鷙的模樣像是來捉,奸的……
捉,奸?
明斟雪懵然睜大了眼睛,搖晃著腦袋試圖甩掉自己胡思亂想出來的東西。
容懷瑾察覺氣氛不對勁。橫亙在他與明斟雪之間的少年顯得比他年輕許多,可周身散出的凜冽氣勢輕而易舉震懾住了在場的所有人。
他不由開始懷疑起這位少年的身份。
“明姑娘,這位是……”
獨孤凜悠悠轉過身,墨眸一定,目視著他:“我是小姐的……”
“他是父親舊友托付之人,暫居明府借住。”明斟雪搶先表明了立場。
這話說的中規中矩,也很好地剖明了關係,否定少年的陳述,劃清了兩人的界限。
獨孤凜麵上白了一白,心臟抽痛。
他不屬於小姐,隻是小姐口中所謂的一個過路人,是嗎?
暫居明府是什麼意思?意思是他在明斟雪眼裡可有可無,隨時可以自這座府邸消失。
小姐當著容懷瑾的麵,急於與他撇清乾係,深意自然不言而喻……
隻有在心悅之人麵前,才會想方設法同他人保持距離。
他在明斟雪心裡的重量,遠遠比不上容懷瑾。難怪前世寧可冒著被治罪的危險,拋卻他給的皇後尊榮,明斟雪也要在容懷瑾的安排下逃跑。
他算個什麼?
他的一廂情願又算什麼?
真可笑。
獨孤凜自嘲地冷笑了聲,轉過身,目光一寸一寸抬起,直視明斟雪的眼睛。
明斟雪被他眼尾浮現的那抹透著偏執的猩紅驚的心裡遽然一慌。
那是自她認識少年以來,在他身上從未見過的模樣。
少年看著清瘦,麵上怎會凝出這種令人望而生畏的氣魄。
“薛昭你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明斟雪倉促避開他的視線,隻覺得自己被人扼住了呼吸。
她的身子禁不住開始顫抖。
這點細微的異樣自然沒能逃過獨孤凜的眼睛。
他解下外氅,披在了少女的肩上。當著容懷瑾的麵,湊近明斟雪身前幫她係好束帶,舉止親昵。
“小姐當心著涼。”
容懷瑾拳頭微微握緊,那張風輕雲淡的麵變得不自然。
“多…多謝,我有自己的鬥篷,不需要薛公子的大氅,公子還是穿在自己身上罷。”
少年俯身,灼熱的呼吸噴灑在明斟雪發頂上,明斟雪不自在地想要避開他。
“小姐,”獨孤凜攥住她想要解開係帶的那隻手,側身微微一偏,將明斟雪局促羞赧的模樣暴露在容懷瑾麵前。
指腹輕輕擦過少女手腕內側,明明隔著衣物,明斟雪還是忍不住在他掌中顫了顫。
那種奇異的感覺如同少年的指腹直接揉搓在了她纖細的手腕上,沒有任何阻隔,能夠清晰感受到少年的溫度。
明斟雪怔怔望著自己的手腕,仿佛已經窺見了腕間白皙嬌嫩的肌膚在他的大力搓撚按壓下,指痕斑斑,緋紅一片。
“騰”的一團火自麵頰燒到了耳根,正值妙齡的少女被自己的想法嚇住了,既羞恥又驚訝。
羞的是那畫麵單在腦中想想,便覺得香豔,讓人臉紅心跳。驚的則是她一個未出閣的高門千金,腦子裡怎會聯想到這種東西。
她倏的縮回了手。
柔荑一瞬擦過獨孤凜掌中,他攏起掌心,不動聲色回味著那溫軟細膩的觸感。
手腕相接的這一幕被容懷瑾儘收眼底,他眼角微微抽搐了下,強顏歡笑:
“明姑娘,隆冬時節外頭風雪急,姑娘不如隨容某一道入暖閣避寒罷。”
“容公子所言極是。”明斟雪被少年方才那一瞬出格的舉動鬨的臉熱心慌,點了點頭,便要隨容懷瑾走。
“且慢。”
纖細的手腕突然被溫熱有力的手掌攥住。
明斟雪沒回頭,牟著勁用力掙了掙,沒能掙脫。
少年看起來瘦削單薄,掌中的力道卻大的驚人,如鐵鉗一般緊緊扣住了明斟雪脆弱的手腕,不可撼動。
明斟雪又奮力掙了一下,袖子被拔高了幾寸上滑,漏出纖細的一截伶仃細骨,直接暴露在少年的視線中。
灼熱的手掌貼上了少女的肌膚,緊緊相貼,沒有任何阻隔。
遠不止那一截細腕,明斟雪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少年攥於掌中,化為冰淩,被他的溫度灼燒著,一點一點融化為水。
這種難言的熟悉感讓她呼吸一窒。
心臟不受控製怦怦直跳,愈來愈強烈,愈來愈強烈。
明斟雪再也壓抑不住滿心的恐慌,愕然回首:
“你究竟是誰!”
少年唇角微彎,墨眸一斂,意味不明的目光便落在了明斟雪顫栗著的眼瞳中:
“小姐在問我是誰麼——”
他笑的慵懶而惡劣,尾音很輕,透著繾綣:
“薛昭是小姐的奴啊。”
“我的,小姐。”
獨孤凜眸簾一掀,目光挑釁式的在容懷瑾麵上逡巡了一番。
清風朗月般的郎君罕見地露出震驚的麵容,這樣僵硬而頹敗的神情讓獨孤凜十分滿意。
他啟唇又一次刻意咬重了字音: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