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頭,薄霧彌漫。
明楹身邊跟著的侍女剛剛借故離開,一直到現在都未曾回來,今日宮中大部分的內仕宮女都前往殿中侍奉,此處人跡罕至,隻餘些微細碎的聲響。
分明是時常走過的宮闕,今日不知道為何,卻帶著一點兒陌生。
現下才過春分,春寒料峭,這樣的天氣遠遠談不上是炎熱,但是不知道為何,陌生的熱意卻又從身體各處蔓延開來。
明楹自知好似有幾分不對勁,腦中混亂紛雜,卻還是抑製住自己腦海之中發散的思緒,勉力辨認著現在麵前的道路,想回到春蕪殿。
可是麵前的甬道卻又好像籠上一層濃重的霧氣。
看不真切。
明楹身上穿著十二幅染纈纏枝裙,是上貢來的珍稀布料,每行一步時,裙間波光熠熠。
她抬手稍微提了一下裙裾,眼睫稍斂。
宴中嘈雜的聲音早已遠離,模模糊糊的好似遠在天際,聽不真切。
“原來殿下在這裡。”
有個內仕突然笑著從暗處走出,虛扶了一把明楹,“找您許久了,奴婢瞧著殿下好似是身子不適,不如先去長詔宮中偏殿略微休息片刻?”
這是個十分麵生的內仕,麵白無須,生得平庸無奇,是宮中最常見的內仕模樣。
雖然明楹的意識已經模糊,但是此時麵前這個笑著的內仕,她確信自己從前並沒有見過。
她這樣的身份,在宮闈之中行走原本就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招致禍端。
即便站在自己麵前的人隻是一個內仕,明楹也依然勉力穩住心神,麵上含笑,低聲回道:“不必,多謝公公好意。”
輕描淡寫地避開了內仕伸過來的手。
內仕手下落了個空,眯著眼睛看著自己麵前的人。
縱然已經是六根清淨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位生得極出挑,雖然隻是略微妝點,卻也可見眼眉穠麗。
尤其是此時眸含水霧,發鬢微散。
這位在宮中排行十一的公主是宮妃帶進宮來的,明麵上雖說是個公主,但真要說起來,宮中不受寵的公主一雙手都數不過來,更不要提這麼位身份微妙的主子。
但這位十一公主,近日偏偏卻得了太後的青眼,今日大辦宮宴,認回了祖宗,從今往後,就是潁州明氏的四小姐了。
比起在宮中做個無名無分的公主,現在這番境遇,可是被不少宮中身份低微的公主豔羨著。
內仕想到這裡,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殿下若是身體不適,可莫要強撐著,畢竟陛下要是怪罪下來——”
內仕語調上揚,看著明楹,“奴婢可也是要挨板子的。”
他話畢,臉色浸沒在黑夜之中,緩緩靠近,手猛地攥上了明楹的手腕。
明楹下意識地輕顫了一下眼睫,被碰到的肌膚頓時消退了一點兒熱度。
她沒有往下細想,隻是殘存的意識告訴自己,不能跟著他走。
她手指縮起,剛準備掙脫的時候,卻突然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聲響。
因為持續不斷的熱意,她的眼前已經洇上一層水汽,就連麵前的內仕的臉都看不清,可是她抬眼時,卻一眼看到了緩步走來的人。
來人垂著眼睫,目光一寸一寸地在內仕攥著明楹的手上劃過,長身玉立,身穿象征身份的蟒紋錦袍,就這麼站在月色之下。
生得出挑至極,堪稱一句‘積石如玉,列鬆如翠’。
隻是此時神色很淡,看不出什麼情緒。
他身後跟著兩名長隨,看到麵前的景象,皆是一怔,很快就轉回視線。
來的人是當今太子,傅懷硯。
素來被讚為光風霽月,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內仕麵色一怔,也沒想到今日這事,居然剛巧碰到了太子殿下。
旁的事情就罷了,但現在這事……
當真晦氣。
內仕暗自咬牙,下意識鬆了手,在腦中過了一遍現在的狀況,然後滿臉堆笑道:“太子殿下。今日是大喜事,公主殿下在宴中吃了酒,大抵是有些醉了,奴婢現在扶著殿下去長詔宮裡歇息。”
傅懷硯聞言,略微抬了下眼,瞳仁像是沉寂已久的硯池,不起波瀾。
此處距離宮宴頗有些距離,即便是閒逛,也不應當能逛到這裡。
況且內仕平日裡也算是了解這位太子殿下,這位殿下素來心性深沉,此時這般恰巧地出現在這裡,卻又不像是巧合。
“長詔宮是太後娘娘居所,娘娘對殿下上心得緊,宮人知曉公主殿下醉酒,已經備好了醒酒湯,就連聖上也吩咐奴婢仔細著公主的貴體。”
內仕斟酌著用詞,不動聲色地在某些詞上咬重了些,“還望殿下此時通融,免得明日聖上怪罪下來,奴婢也實在是不好交代。”
傅懷硯聞言輕輕挑了一下眉毛,不知道想到什麼,低聲哼笑了聲。
明楹眼前模糊,攀附而生的熱意好似燎原火勢,卻又在此時,驟然感受到了傅懷硯垂下來的視線。
她現在唯一能求的,隻有麵前的傅懷硯。
縱然他們先前並無什麼往來,真的要說起來,也隻有從前在上書房時的寥寥數麵。
畢竟明楹身份微妙,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公主,而傅懷硯是東宮正統,氏族擁護的嫡子。
“皇兄……”
明楹瞳仁上沾著一點兒霧氣,尾音帶著顫意,低聲喚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