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枝隨手丟了手上的衣物到了紅荔的木桶裡,“這幾件破衣服也是,還洗了做什麼。不過也是,你現在好好洗乾淨,說不得賞給你了。”
紅荔頓下手裡的活,臉上漲得有點兒紅,“你我侍奉殿下多年,應當知曉殿下從來不是背信棄義的人。”
“你一個丫鬟還想著什麼信啊義啊,我說你蠢你還要惱,”綠枝扶了一下頭上的珠翠,譏笑道,“昨日宴後,她說不得攀上什麼高枝,你算得了什麼,還管起主子的事情來了。”
綠枝語速很快,紅荔口拙,想說些什麼,但又不會辯解。
恰巧在此時,殿外小徑傳來腳步聲,綠枝止住話頭,遠遠看了幾眼,辨認出來者,“是八公主。”
殿中無人,隻有她們兩個侍女。
綠枝紅荔將衣物暫且放在原地,起身前去殿中廳堂奉茶。
八公主傅瑤坐在椅上,打眼環顧整個偏殿。
偏殿並不寬敞,寢間的門虛掩著,並不似有人的模樣。
她沒看到明楹的身影,“你們殿下不在春蕪殿?”
綠枝躬身,低眉奉茶,“殿下昨日醉酒,留在了長詔宮裡,現在還不曾回來。”
傅瑤拿著杯盞的手稍微一頓,杯蓋拂過漂浮的茶沫。
“昨日你們竟也沒隨著你們殿下一同去宴中侍奉左右?”
綠枝恭順回道:“奴婢與殿下昨日同去,在殿前被太後娘娘身邊的嬤嬤攔下,奴婢二人愚鈍,不識禮數,這場宴席對殿下來說至關重要,未免禦前失儀,才將我們二人遣了回去。”
傅瑤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倒也沒有多問什麼。
她與皇祖母並不相熟,太後年事已高,身子不好,又常年禮佛,免了她們的晨昏定省,自然也與她們這些小輩極少見麵。
偏巧在前些時候,太後碰巧在海棠塢的遊廊處,見到了明楹。
一見如故,很是投緣。
隨後又知曉這個孩子是從前潁川明氏,國子監祭酒明崢的獨女,因為生母進了宮闈,所以也隨之進宮,一直在宮中當這麼個十一公主。
宮中子嗣繁多,倒也不缺這麼個公主。
太後不知是不是心生感慨,隔日便和今上求了個恩典,讓明楹認回明氏。
昨日那場大辦的宮宴,就是借此為由頭而辦的。
說不得是宮中什麼大事,隻是太後禮佛多年,卻因為這事出麵,如此恩眷,還是讓不少人暗中豔羨。
更何況,明楹已經及笄,日後的婚事若是讓太後操持著,未來夫婿怎麼也當是上京樣樣俱佳的少年郎。
退一步說,即便是沒有親自操持,哪怕隻是對著皇後提點幾句,也是尋常公主求也求不來的機緣。
留宿長詔宮,還沒有其他小輩得以有此殊榮,皇祖母當真是對十一妹另眼相待。
傅瑤想著,稍稍低了低眼。
春蕪殿的茶水算不得什麼好茶,宮中的份例罷了,入口也實在是有點沒滋沒味的。
也不知曉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傅瑤手指在小桌上輕輕敲了幾下,耐心告罄,“也罷,等你們殿下什麼時候回殿的時候,讓她來……”
傅瑤剛起身,卻倏地看到了此時緩步走進殿門的人,未儘的話生生斷在了喉間。
明楹走在前麵,而不急不緩跟在她後麵的人,卻是宮中眾多碌碌之輩可望而不可即的——
東宮太子傅懷硯。
他稍低著眼,正在看著此時走在麵前的明楹。
傅瑤一怔,也沒想到這位往常隻是在宮宴典儀中遠遠看過的皇兄,此時居然會出現在春蕪殿。
春蕪殿已是宮中稍顯陳舊的宮殿,更遑論此處還是偏殿。
傅懷硯一身雲紋長袍,貴氣逼人,與這陳舊的偏殿格格不入。
傅瑤回神以後倉皇行禮,垂首道:“見過皇兄。”
傅懷硯這才注意到此時偏殿中的人,目光淡淡地掠過麵前垂首的人,似乎根本不在意這到底是誰,又是哪位皇妹。
隻輕聲嗯了一聲。
聖上子女頗多,傅懷硯不記得也是尋常。
傅瑤雖有失望,但也不敢表露出來。
禮畢後沒有坐回原處,隻是站在原地,不動聲色地看著此時殿中的狀況。
明楹在殿門外轉身,虛虛停在傅懷硯麵前。
“多謝皇兄送阿楹回殿。”
明楹拜謝,“隻是皇兄身負社稷重任,撥冗處理這般瑣事,阿楹實在惶恐。”
她沒有抬頭,但這話,多少都能聽出來沒有什麼留客的意思。
傅懷硯聞言,倒也沒管此時殿中人的反應,看著自己麵前的人,極輕地挑了一下眉。
明楹見傅懷硯沒有應聲,也抬起眼,倏地對上了他垂下來的視線。
她此時背對著殿門,是以隻有傅懷硯一人能看到此時她的神情。
瞳仁似一泓秋水,帶著幾分祈求和倉皇,像是被人欺負狠了。
這是在求他。
傅懷硯手腕上的檀木手持被他拿在手上,他看著麵前的明楹,手指緩緩地撥過一顆檀珠。
也罷,確實不應當操之過急。
傅懷硯指尖在檀珠上摩挲了下,語氣淡淡地回道。
“小事而已,皇妹無需掛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