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既然已經認回明氏,縱然是過往不怎麼來往,但日後出了宮,至少也是個依仗,多去走動走動也好。正巧明氏在上京還有子弟在朝為官,是你父親的兄長,你的伯父。”
“你伯母過幾日就要四十壽宴了,你現在也是明氏的嫡係獨女,前去赴宴也是理所應當。”
明楹聞言,手指略微一縮。
她對明氏的印象並不算是好。
伯父從前並不在上京,因為父親病逝,明氏京中無人,才前來做京官。
當年父親病逝後,今上在前去吊唁時對明夫人意動,起了心思,當夜就有密使前往潁川明氏。
明氏族長畏於天威,直言明氏不容明夫人,手段強硬地將娘親送入宮闈。
卻又覺得君奪臣妻這件事實在是不光彩,又將明楹和明夫人從族譜上除名。
所以一直到太後讓她重新認回明氏,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應當叫做——
傅明楹。
她冠上了皇姓。
是明夫人委身於顯帝換來的,皇家高高在上的恩賜。
縱然是並不願意前往明家,但明楹也知曉,自己現在所能求的庇佑不多,就算是對明氏再如何不喜,但她現在畢竟在明氏宗族內,至少麵子上也應當過得去。
她低下眼,“阿楹知曉,多謝娘娘。”
皇後安撫道:“到時候我會讓兩個隨行嬤嬤與你一同前去,不會有人欺負了你去。”
要交代的事情都說得差不多了,皇後也沒有多留明楹。
明楹告退轉身時,皇後又看看還在殿中的傅懷硯,“你還坐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去送送你妹妹?”
明楹倏地轉身,剛想拒絕的時候——
就聽到傅懷硯應道:“好啊。”
他一步一步走到明楹的身邊,稍低著眼看著她。
“皇妹,”他稍頓了頓,“走吧。”
明楹沉默片刻,才緩慢地移動步伐。
“那便有勞皇兄了。”
看上去疏離又有禮。
傅懷硯隨意地笑笑,抬步往前走去。
紅荔今早原本跟了過來,明楹思慮到自己還不知道要在坤儀殿中多久,就喚她先回去。
傅懷硯身邊的長隨此時還候在殿外,不過待看到殿中走出來的人後,對視一眼,皆是沒有再上前的意思了。
這意味著,明楹要與傅懷硯獨行這麼一段時間。
從坤儀殿一直到春蕪殿。
坤儀殿在宮闈中心,處處可見氣勢恢宏,而春蕪殿卻實在是偏遠,從這裡步行過去至少也應當要一炷香的時間。
分明從前數年都不曾見過幾次的人,現在卻又是三番兩次的遇見。
明楹默不作聲地跟在傅懷硯身後。
一直沉默著行至半路,傅懷硯才略微側頭,問道:“剛剛的那些畫像,皇妹看了那麼久,可有中意的?”
他的語氣稀疏平常,好像隻是隨口一問。
但明楹一時卻分不清他問這話的用意。
或許是想將她早日嫁出宮闈,讓這樁荒唐事再無人知曉,又或許是……
她倏然想到了自己進殿時,傅懷硯不避不讓的視線,晦暗不明,卻又本能地讓她覺得危險。
明楹頓步,躊躇片刻,“皇兄。”
她轉向傅懷硯,“阿楹並無什麼其他所求,隻要如尋常在宮闈之中的公主一般,外嫁出宮,與夫君相敬如賓就好。”
“中不中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合適。”
“皇兄少時有德,日後高坐明堂,身邊的人,也闔該是家世優越,品行出眾的世家小姐。”
她這話說得委婉。
明楹在宮闈之中數年,自然不是沒有看得出來,傅懷硯對自己不一般。
她不知道這種不一般到底是從何而來,是不是因為那日的荒唐,又或者是因為身處高位而對她的些許興趣。
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應當及時止損。
傅懷硯看了她片刻,手指緩緩撥過一顆檀珠。
“合適?”
他稍微迫近,“皇妹說說,怎麼才算是合適?”
他靠近時,身上的檀香味彌漫過來。
明楹以前聽說過傅懷硯手腕上這串手持的來曆,據說他出生時被卜為凶命,卻又尊貴無比,需要用東西壓住命格。
所以皇後母族崔氏就遍尋來了數百年的金藥檀木材,打磨後篆刻佛陀經文於其上,做成了手持。
有沒有壓住命格她不知道,但她知道,這串手持,價值連城。
明楹背後就是宮牆,她道:“世人汲汲營營,所圖不過就是聲名錢財,自然是父母應允,旁人讚許的婚事,才算是合適。”
“皇妹在宮中待得久了,怎麼還不明白。”
傅懷硯笑了笑,“隻要大權在握,合不合適這種事,皆在上位者的股掌之間。”
明楹對上他的視線。
她不敢細究他話裡的意思,隻是倏地低眼,“……阿楹受教。”
傅懷硯沒有再開口,周圍隻剩暗風浮動樹梢的聲音。
明楹感覺到他的視線還落在自己身上。
她心下思忖,一邊想著日後應當避著傅懷硯,一邊卻又突然想到了之前宮宴後的那個陌生內仕。
她若避著他,以後應當沒有什麼再見到這位皇兄的機會了。
即便是現在的傅懷硯有些探究的興趣,時間久了,也該淡下去了。
隻是之前的事情,她無從查起,唯一能問的人,就隻有麵前的傅懷硯。
既然之後應當見不到了,現在問清楚也好。
一直行至春蕪殿前,明楹頓步,思慮片刻,才終於下定決定問出口:“之前的事情……皇兄應當知曉我那時中了藥。”
她眸光盈盈,帶著些許祈求。
“皇兄知曉那藥是誰下的嗎?”
傅懷硯似乎是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句話,腳下一頓。
片刻後,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稍稍逼近。
明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皇妹這麼問孤……”
傅懷硯頓了片刻,“難道就不怕這藥是孤下的?”
他的尾音晦暗不明,像極輕飄飄拂過心間的鳥羽。
落不在實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