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懷硯麵上並無什麼詫異之色,依言坐在原處。
皇後屏退侍女,女使嬤嬤依言魚貫而出。
整個坤儀殿中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暖爐正在發出細微的燃燒聲,除此以外,再無其他聲響。
皇後揉了揉自己的額角,沉默許久以後才開口問道:“說說。”
傅懷硯抬眼,“母後想讓兒臣說什麼?”
他稍掀了一下唇畔,“母後不是早已有判斷了嗎?”
“自然是你什麼時候起的心思。”皇後似乎是現在還有些難以置信,“我竟不知你居然存了這樣的心思,難怪之前每次我講起杳杳的婚事的時候,你都有些懶散。”
皇後細細回想起來,這段時日傅懷硯的反常都有理可循。
“所以你這段時日時常來坤儀殿,覺得她和霍小將軍不般配,還有剛剛對李福貴的話,都是因為杳杳?”
傅懷硯不置可否。
“所以之前你說起的那個中意的人選,也是……”
皇後麵露遲疑。
“嗯。”
皇後之前以為傅懷硯對於明楹那點兒關注,隻不過是因為明楹是從前的明崢之女罷了。
畢竟這個兒子性情淡漠,她也從來都沒有往這個方麵想。
若是尋常家世不出挑的貴女倒也沒什麼,可偏偏是明楹。
她自然不是不喜歡明楹的,性情乖巧又知進退,生得又出挑,幾乎樣樣都挑不出錯處。
若是明楹仍然是明崢之女,她自當早早地就與明氏議親。
可是現在的明楹,曾是傅懷硯名義上的皇妹。
縱然是並無任何親緣關係,但明楹畢竟在玉牒上曾被喚作傅明楹,若是日後史官述起這件事,功過後人評說中,旁人不會在乎明楹是不是後來認回了明氏,隻會說這是從前就有的不容於世的私情,是不堪為人說起的風月事。
“本宮從前教你,仰無愧於天,俯無愧於地,行無愧於人,止無愧於心。她生長於宮闈,往日曾是你名正言順的皇妹。你應當知曉,對她起了心思,若是執迷不悟的話,日後即便是青史有名,在後世人口中,你也會有個行事不檢的汙點。”
曆數前朝,無數先賢勵精圖治,也不過就是求個流芳百世,贏得身後名。
“母後也說了無愧於心。”傅懷硯稍頓了頓,“少時戒訓兒臣一直都熟記在心,明大人從前告誡兒臣勿要鋒芒外露,兒臣也熟稔在心。畢竟羽翼未豐之時就自露軟肋,是家禽所為。”
“但母後也應當知曉,大權在握卻又不得所求,從來都並非兒臣秉性。”
他輕描淡寫地轉了轉自己手中的檀珠。
“至於那些身後功名,兒臣從來都沒有在乎過。贏得生前身後名又如何,不得所求,照樣毫無意義。”
傅懷硯自年歲初長時就一直從容內斂,從前也曾有過意氣風發的時候,隻是隨著年齡漸長,就越來越變得喜怒不形於色。
這本是上位者熟稔於心的本領,可是皇後作為一個母親,卻還是希望獨子能如從前一般有鮮活的少年意氣。
他理應有自己的想法。
若不是當年顯帝強娶了明夫人,杳杳作為明崢之女,原本也應當與他般配,順理成章嫁入東宮。
隻是可惜陰差陽錯。
皇後輕聲歎了一口氣,突然知曉到底為什麼他才剛剛把持朝政,就以雷霆手段掃清了朝中的阻礙,手持權柄。
隻怕是由來已久的心思。
“你想清楚這些,我自然不會再多說什麼。”
皇後頓了頓,“隻是今日我瞧著,杳杳倒也不像是屬意你的模樣,還催著讓你成婚。”
她沉思了一下,“說起來,那位霍小將軍樣樣也都說得上是過人,畢竟是精挑細選進坤儀殿的。除了身份,其他倒也並不遜色於你。”
傅懷硯難得沉默了下。
撥弄檀珠的手指都頓住。
他避而不答,斂容道:“……兒臣告退。”
*
明楹身上披著一件大氅,走在回殿的路上。
還是忍不住回想之前在東宮的場景,想到自己在殿中應答傅懷硯的話。
其實她的話也並無什麼錯處,傅懷硯想來也聽到過許多次,即便並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也隻是一兩句官話,他應當並不會在意這些。
隻是話雖如此,她還是覺得他那時神色淡淡地說她識大體時,慍意實在是明顯。
東宮裡從來不留底細不明的人,隻除了死人。
大概她也隻能慶幸自己是從前的明氏女,後來又長於宮闈,這才能從東宮之中平安無事回到春蕪殿吧。
明楹又想到後來皇後將自己支出坤儀殿,想來也是察覺一點兒不對勁了。
皇後為自己思慮良多,隻是若是知曉這件事以後,多半也要對自己心生厭惡了。
畢竟,傅懷硯是她的獨子。
明楹沒有再多想,攏了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卻倏地看到自己的麵前映入一片白色的袍角,上麵是疏朗飄渺的卷雲紋,檀香味也隨之浸入她的感官。
她抬起眼,正好對上傅懷硯稍低下來的瞳仁。
仍然是如尋常一般並無什麼情緒。
明楹略有愣怔,忽地聽到傅懷硯慢條斯理地開口。
“之前的事情,皇妹考慮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