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得到李翾肯定後,顧昭每日準時去書房謄錄遊記。
有時能遇上李翾,多數時候他都不在,顧昭猜他一定很忙,權臣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隔上兩三日她就能看到自己抄好的紙上被人畫上了對應的插畫,有時她還能收到對折後夾在遊記中的紙,上麵所書內容是指點她練字的。
雖然隻有寥寥數語,卻能一下切中要害,指出她的不足。
顧昭每次看完後都將李翾指點她的話謄錄下來,並不帶走他寫字的紙。雖然說不上來緣故,她隱約中覺得自己本該這麼做。
她讓懷霜找了個酸枝木的匣子帶來,將那些紙收好。
這日一早,顧昭和懷霜照舊往書房來時,出了隨雲小築不久路過小花園看到了桂樹,嫩黃色的小花在枝頭開得正好。
“等您從書房回來,奴婢陪您摘些桂花?”懷霜見顧昭望著桂花出神,柔聲道:“做些桂花蜜、或是曬了乾花做些點心都是極好的。”
近來姑娘恢複記憶的事始終沒有進展,請柯公子看過隻說急不得,讓她安心調養。
姑娘麵上不露出來,懷霜卻知道她心中的焦急,故此想哄得她開懷些。
見顧昭遲疑了下,懷霜柔聲勸道:“姑娘放心,九爺說過讓您在這兒隨意走動,這花再不摘落了也可惜呢。”
顧昭這才微笑著點頭,臉頰上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路上耽誤了片刻,等兩人到書房時,看到張卓英在廊廡下候著。
猜到是李翾回來了,顧昭感覺自己心裡竟是有些高興的。起初她確實有些怕九叔,可相處下來,她覺得九叔是個很好的人。
“姑娘,您來了。”張卓英先是愣了下,旋即上前行禮。
顧昭有些奇怪,他看到自己好像很驚訝似的。“張總管,九叔回來了?”
“姑娘,九爺今日有事,特意說讓您不用來了。本來以遣人去隨雲小築,許是跟您走岔了路,沒能遇上。”張卓英解釋道。
顧昭點點頭,先前九叔有事時,她也曾避開過。
可她才要走時,隻見柯聿大步流星的走進來,連招呼也來不及打,一陣風似的進了門。
張卓英歉然的對顧昭點點頭,轉身也跟了進去。
難道九叔生病了?
顧昭心中一緊,往前走了兩步,卻最終還是停了下來。
既是九叔不願人打擾,她還是不進去為好——
書房內。
李翾是坐在書案後開始處理公務時,感覺到身體不適的。
起初他沒放在心上,早年征戰沙場落下了些傷病,偶爾還會出來叫囂。他停筆揉了揉眉心,還沒等放下手,一陣鑽心的疼痛驟然襲來。
這次毒發,比上次又提前了幾日。
守在一旁的張卓英立刻拿了鎮痛的藥丸給李翾服下,又立刻讓人去請柯聿。
天子本就顏色偏淺的薄唇幾乎看不到血色,臉色更是白得嚇人。他在忍受莫大的疼痛,與常人大喊大叫不同,他一聲不吭。
喊叫隻會浪費體力,彆無用途,他這個人向來務實。
“著人去告訴顧昭,今日不必來了。”李翾擠出一絲力氣,緩緩說完後又閉上了眼。
張卓英忙答應著去了。
房中靜得可怕,牆角時辰鐘的走針的戈多聲,一下下在耳膜邊鼓動,下一刻幾乎就要炸開。
李翾起身拿起他慣用的長劍,攥住了劍柄,儘量控製住著身體不要發抖。
毒發來勢洶洶,比先前任何一次都劇烈,幾乎要見他擊倒——
他的聽覺反而比平日更敏銳。
小姑娘軟軟糯糯的聲音在窗外響起,她問自己是不是回來了。
經過這些日子的觀察,顧昭從未有過任何出格的行為,也沒有對外聯係過。雖還未能確認她的身份,她的失憶應該是真的。
她真的信了自己是她長輩,在自己麵前日漸放下戒心。
“師兄,您快鬆手!”柯聿進來時見天子正握著劍柄,掌心被鑲嵌在劍柄上鍛造的紋飾紮破,有一縷殷紅的血跡蜿蜒流下。
李翾回過神來,緩緩鬆了手。
近三年來天子毒發從一年一次變成兩次、到今年的三次,愈發頻繁。現有的鎮痛藥效用不大,多數是靠柯聿施針暫時壓製。
如今雖已找到方子,但配藥也需要花不少功夫,柯聿嘴上不說,心裡同樣焦急,幾乎是日以繼夜的在忙碌。
張卓英扶著天子在榻上坐下,柯聿開始施針。
李翾痛出了一身冷汗,他原本是閉著眼側身朝著窗子。忽然,他似是有所感應的睜開了眼。
他朝著窗外望去,卻見顧昭並沒有離開,她正坐在不遠處的台階上,時不時朝這邊張望。想來懷霜勸不動她,索性站在她身後陪著。
雖是隻從窗戶的一條縫隙中窺得,可他仿佛看到了小姑娘臉上的擔心,還有……一絲恐懼。
李翾那顆冷硬的心,驀地就軟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