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學生們留了回家背讀的作業後,王夫子就讓他們下學了。
下雨的天,來接孩子的人有不少。
來過幾回,林三柱也算知曉自家兒子的性子,知道他定會走在最後一個。這樣想著,林三柱便退到一旁,看著孩子們陸續從班舍出來。
能送得起娃兒來族學念書的人家,家境在族中也算是過得去的。為了這次上學,好多人還特地給自家孩子做了新衣裳,雖都是一些普通棉布,可看著也要光鮮了不少。
而滿身補丁的林遠秋,與他們走在一起,如同小乞丐一般。
再看其他孩子背著的書袋,一個個都鼓鼓的,隻有林遠秋的,癟癟的貼在跨上,一看就知道裡頭啥都沒有。
林三柱越瞧心裡越是難受,第一次覺得,他這個當爹的,實在太過沒用。
想到方才自己在窗外瞧到的一幕,那大伯家小孫子以袖遮書一副做慣了的樣子,林三柱心裡就忍不住的難受,想了想,他開口問道,“遠秋,今日文進把書借給你看了沒?”
“看了呀!爹爹您放心吧,文進堂哥每天都有借書給孩兒瞧的,不信你聽,那三字經孩兒都能背上好一段了呢。”
說罷,林遠秋很快一字一句背了起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
稚童嗓音清清亮亮的,響轉在空曠的村道上,顯得格外的好聽。
可入到林三柱的耳裡,隻覺心中五味雜陳。
再看到兒子滿臉的認真,林三柱那句“咱們再不去念書了”的話,卡在了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
他蹲下身子,好讓兒子趴到自己的背上。
雨後的路,滿是泥濘,要是不小心弄臟了棉鞋,家裡連雙可以替換的都沒有。
......
炊煙嫋嫋升起,等林三柱背著林遠秋到家後,晚飯已經做好了。
吳氏總覺得今晚老三話特彆少,她有些擔心,老三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啊。
可想起剛剛三兒子吃飯時那狼吞虎咽的模樣,怎麼瞧都不像有哪裡不舒服的樣子。
吳氏搖頭,管他呢,反正三兒子時不時會發發神經,自己早已見慣不怪了。
吳氏肯定想不到,她的三兒子,從族學接兒子回來後,就開始滿腦子的掙銀子大計了。
林三柱心想,既然狗子喜歡念書,那他這個當爹的,無論如何,都得把念學的書給兒子買一本回來。
還有,同樣是念書的娃兒,他家狗子憑什麼就穿得破破爛爛的。
所以他一定要掙銀子,掙很多很多的那種,他一個當爹的,怎麼都得讓自家狗子穿上新衣裳才行。
隻是,該做什麼營生呢?
林三柱捂著腦袋想了又想。
對了,要不乾脆去鎮上碼頭幫人扛貨吧,他們村裡就有常年在碼頭做活的人,聽說工錢都是一天一結,挺不錯的。
隻是,林三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板,和那幾個壯碩的村人實在不能相比。
所以,自己要是吃不消該怎麼辦?
到時會不會被貨物壓趴在地上啊?
林三柱越想越覺得不可行,算了算了,他還是另想一門掙錢的營生吧。
很快,林三柱又想起常來小高山村的周貨郎,想到每次對方隻要擔子一到,村裡的小媳婦老大娘們就會飛快圍了上去,想來很掙銀錢才對。
林三柱覺得,當個貨郎肯定不錯。
可是,當貨郎得去縣城進貨,自己可沒那販的本錢。
何況,每天挑著擔子走街串巷,風裡來雨裡去的,想想都累的慌。
還有,再過一段時日,說不得就要刮風下雪了。
到時候冰天雪地的,他卻挑著擔子行走於鄉間,那還不凍死個人啊。
一想到屆時自己被凍得瑟瑟發抖的模樣,林三柱頭搖成了撥浪鼓。
不去不去,這貨郎生意也是做不得的。
於是,在這樣不行,那樣做不得的自我否決中,事情很快又回到沒銀錢買書的原點上。
林三柱歎氣,想掙銀子可真難啊。
正當林三柱拍著腦門,準備再好好想一想其他法子時,眼睛卻不經意瞟到炕上那件簇新的棉襖上。
灰棕色的布料,裡頭用的全是新棉花,且因著今年柿子多賣了幾百文錢,大嫂她們去買布料時,他娘特地讓選了棉布來做麵。
再加上馮氏細膩的針腳,所以,這件棉襖怎麼也能值個幾十文吧。
有了好幾十文,到時自己就去書肆問問,看有沒有便宜些的《三字經》,隻要不短了章頁,哪怕舊點也沒關係。
林三柱越想越覺得這法子可行,他有些得意,自己可真是聰明,難怪他家狗子這麼機靈,準是隨他這個爹了。
想到就做,林三柱找了塊包袱布,攤開,然後把棉衣疊巴疊巴,就打起包袱來。
等林遠秋吃好晚飯回到房間時,瞧到的正是林三柱把新棉襖包成一個大包裹的一幕。
“爹,您把新棉襖裝到包袱裡做啥啊?”
林遠秋納悶,他爹又不出門,打包裹乾嘛?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問這麼多做啥,快找你堂哥玩去。”
林三柱自然不會跟兒子說實話,他總不能說自己嫌掙銀子太過辛苦,所以想了個賣棉襖買書的法子吧。
這多丟人啊。
還有,賣襖子的事千萬不能被老娘知道了,不然賣不成不說,肯定還要被數落上半天。
至於棉襖賣了之後,怕啥,大不了再吃老娘的一頓擀麵杖。
......
一夜無夢。
林遠秋醒過來時,就見他爹林三柱正坐在炕邊,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林遠秋趕忙揉了揉眼睛,再瞧,沒錯啊,的確是爹來著,奇怪,他爹今日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看到自家兒子的呆萌樣,林三柱心軟的一塌糊塗,他摸了摸林遠秋的腦袋,道:“狗子快起床,今兒爹送你上學去。”
哦,林遠秋迷迷糊糊坐起身,不明白他爹怎麼突然想起來要送他上學了。
趁著林遠秋穿衣洗漱的空檔,林三柱拎著包袱出了房門,他得先把包袱拿到院門外去,可不能被爹娘給瞧見了。
吳氏和老林頭已經醒了,聽到開院門的聲音後,夫妻倆都有些納悶,就想起身瞧瞧今日狗子怎麼夠得著門閂了。
結果就聽“啪”的一聲,院門又關上了。
接著是老三的聲音,“爹,娘,待會兒我來送狗子上學,你倆再躺會兒吧。”
老林頭支起窗,然後就看到自家老三站在院子裡,朝他一個勁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