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叁七嘟囔著說:“你這樣隻會讓他得寸進尺。”
陳嘉巳沒言語,隻不以為意地笑。
林叁七也沒再多說什麼。
其實得寸進尺這話,她最沒資格說,因為她也一樣,仗著陳嘉巳的溫柔寬容,做了許多得寸進尺的事。
意識到這點,她莫名心虛,若無其事地扭過頭,裝作看窗外的風景。假裝看得專注,哪怕墨鏡因為心虛低頭,滑下鼻梁,她也沒去扶。
黑色的賓利在海邊公路飛馳,林叁七在座位這邊,能看到沙灘和碧藍的海。
天和海是一樣的藍,飄浮的雲,像手感很好的絲絨,又像海裡翻騰的浪。
路邊間隔規律的樹,和投射在地麵的樹影,一塊飛速後退。
陳家的彆墅在青安市海邊的山頭,從分岔路口馳進蜿蜒的坡道,寬闊的視野被濃鬱的樹替代。
樹影貼上乾淨的路麵,陽光逃出樹葉的縫隙,金色的光斑從林叁七臉上掠過。
她的童年、少年都在這裡,這條路上的一切,她都十分熟悉。
院子裡種著櫻桃樹的那一家姓顧,顧叔叔顧阿姨是對熱情好客的夫妻,喜歡和陳阿姨打牌,卻總是輸。每年都會邀請他們去采摘櫻桃,釀作櫻桃酒。
圍牆上爬滿淩霄花的那一家姓簡,養了一隻藍眼睛的哈士奇,神經質的狗子,幾乎每周都要上演一次離家出走。
他們從大驚小怪,到習以為常,有時候還會留它在家睡覺。
十分鐘後,車開進被歲月賦以斑駁鏽跡的藍色大門,到達今天的終點,她暑假的起點。
車停在車庫,林叁七下了車,陳嘉巳幫她把行李箱提進屋。
才走進前院,屋裡傳來小男孩還沒變聲的嗓音,洪亮到刺耳:“戌懿哥你又搞偷襲!”
緊接著,被大吼名字的男生從屋內衝出來。
亮藍色的短袖上衣,白色休閒短褲,長腿踩著一雙藍色的人字拖。
一年沒見,他竟把頭發留得這樣長,發尾綁出一個小辮,隨性不羈。
少年兩隻手握著黃色水槍,陽光落在眼角眉梢,帶著惡作劇得逞後的,張揚笑意。
陳戌懿,陳嘉巳同父異母的弟弟,和林叁七同年同月同日,在同一家醫院出生的人。
也是她童年生活的蛀蟲、美好暑假的破壞者。
如果說,十二歲的林拾六是最討人厭的年紀,那陳戌懿的每一歲,都是在林叁七最討厭的年紀。
討厭程度每年都會刷新到最高。
看見他朝自己跑過來,林叁七的嘴角弧度跌向地心。
四目相對的瞬間,陳戌懿的笑容也凝固兩秒。兩秒之後,眉眼倏地彎起,笑容比方才更燦爛,炫目得讓人失神。
林叁七沒來得及疑惑,跑到她跟前來的陳戌懿,身形靈活地往旁邊一閃。
追著他跑出來的林拾六,沒來得及收回水槍攻擊。
猝不及防,水滋了她一臉。
陳戌懿在旁邊幸災樂禍地笑,清朗嗓音儘顯囂張,“林拾六,你完啦。”
林拾六被姐姐的黑臉嚇得退後,扭頭又去追罪魁禍首,一邊追著他滋水一邊罵:“可惡!看我不噴死你!”
林叁七盯著兩人跑遠的背影,水在臉上淌,火在眼裡冒。
化了兩小時的妝被破壞,刻意換上的新裙子也被打濕,她咬牙,深吸兩口氣,捏緊拳頭走進屋。
陳嘉巳已經把她的行李提到房間,在樓梯上與她相遇,看見她滿臉是水,臉色不佳,問:“七七,怎麼了?”
林叁七扯出一抹微笑,“沒事,隻是發生了一點小、意、外。”
她儘量說得不那麼咬牙切齒。
陳嘉巳拿出紙巾,給她,說:“你的房間已經收拾好了,爸媽可能要晚一點回來,有什麼事就來畫室找我。”
他大學在日本留學,主修油畫。即使在家,也經常待在三樓的畫室。
林叁七的房間在二樓,因為經常在陳家留宿,她和林拾六都有自己的房間。
順帶一提,陳戌懿那個討厭鬼的房間,也在二樓。
脫掉被淋濕的裙子,林叁七換上乾爽的白色短袖和短褲,手指攏起披散的長發,綁成高馬尾。
盤腿坐在梳妝桌前,對著鏡子,她抿了抿塗得殷紅的唇,猶豫兩秒,還是卸了妝。
以清爽的姿態走出房間,林叁七站在樓梯口,抬頭看了眼三樓,那裡一如往常安靜。
能想象到,他穿著沾滿顏料的圍裙,手執畫筆,在畫布前專心致誌的模樣。
林叁七放輕腳步走下樓,捕捉到後院傳來的聲音,朝那邊走過去。
後院有個遊泳池,是夏天的避暑勝地。
一大一小兩個男生已經沒再玩鬨,並排坐在泳池邊,咬著半截橘子味冰棒。
幾隻塑膠小黃鴨在水麵飄浮,日光在碧色的水中蕩漾。
陳戌懿側首,看著白衣服女生挺拔著脊背,朝這邊緩步走過來。
她遺傳了她父親的英氣外貌,雙眼皮,瞳孔小,眼尾微微上挑,麵無表情時,高傲得像在蔑視一切。
但她此刻在微笑。
顯然,她的笑容很讓人覺得不妙,對危險氣息敏感的林拾六,本能地要爬起來逃走,卻被身旁幸災樂禍的好哥哥摁住肩膀。
少年的手腕冷白削瘦,手指纖細修長,力氣卻不小,輕易將他禁錮在原地。
“你完啦。”林叁七看著弟弟微笑,語氣溫柔。
被注視的人臉色慘白,被無視的人抿唇憋笑。
下一秒,撲通一聲巨響,憋笑的人被她一腳踹進泳池,濺起一片水花。
陳戌懿鑽出水麵,胡亂將頭發捋至額頭後,抹了把臉上的水,露出的俊朗眉眼茫然且驚愕,還沒能掌握突然扭轉的狀況。
林叁七站在泳池邊,居高臨下將他俯視。
她在陽光下,朝他微笑,上揚的眼尾,演繹最虛偽的深情,彎起的唇角,展露最惡毒的溫柔。
“我是在說你啊,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