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男跪女不跪(2 / 2)

大唐奇聞錄 百裡雖 4134 字 2024-03-28

寧一娘抱膝將身子蜷成一團,咬得下唇印痕微微泛白。

適才無人,她壯著膽子走到棺槨前偷偷看了一眼。

鄭三郎身穿爵弁,遺容方嚴,那張年少俊朗的麵龐與生人並沒有什麼區彆,隻是盛裝之下皮肉皆已潰爛,手上更無一處完膚。

她到底年紀尚小,見到此等情形,嚇得花容失色,一下子跌坐在地。

侍娘聞聲趕來,扶著她到喜床上坐好,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安慰話,歎口氣,默默走遠。

寧一娘隻能忍著恐懼暗暗垂淚,若不是百子帳內監視的人實在太多,她非一頭磕死不可。

“娘子莫要想著自尋短見,你這身子,得留著與郎君共度春宵才是。”

覃喜娘走了過來,拍拍手,幾個婆子手捧漆盤魚貫而入。

寧一娘連連後退,背靠一麵死角,卻又退無可退。

“你……彆過來……”

婆子走近,把托盤擺在寧一娘麵前,捧上盛著的琉璃盞,遞過去,一股醉人的氣味霎時撲鼻而來。

“合巹酒。”覃喜娘笑得嫵媚,“一生隻此一杯,喝了,也能少些痛苦。”

寧一娘不肯屈就,盯著大門的方向,足下發力,拚了命得想為自己博一條生路。

隻是,天不遂人願。

隱於暗處的護衛縱身躍來,擒住她,抬臂一推,把她塞回房內。

寧一娘摔得狼狽,心知再無退路,奔潰到了極點,徹底癱軟下去。

婆子欺身過來,掐住她的下頜,猛一用力,一娘臉頰立刻擠得凹陷下去。

酒液傾倒而下,灌入口中,一半順著咽喉滾落進腹,更多的則隨著寧一娘的掙紮,大半撒在了地上。

寧一娘偏過頭,“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婆子氣急敗壞,幾番威逼利誘,俯在她的耳邊,咬牙脅迫道:

“小娘子,老實點。今夜你若不吃點苦頭,來日,則是你阿爺替你吃儘苦頭。”

“放過我阿爺,求你……”告饒之詞從齒間艱難溢出,寧一娘跪坐下去,移目看向覃喜娘。

覃喜娘輕撫額間花鈿,在寧一娘麵前半蹲下來,溫柔替她拭去嘴角的殘漬:“你聽話,寧府定會安然無恙。”

女人身著寬領大袖六幅鬱金裙,起身時巾披曳過地麵,其上蝶鳥花卉紋飾隱隱若顯。

她擺擺手,示意左右下人:“飲完了,動手吧。”

婆子再度俯身,捏住寧一娘的下巴,抽出不知從哪兒來的一卷布帛,死死摁住她的唇瓣。

一枚銀針,一卷繡線,堵住嘴,到了閻王跟前也開不了口。

……

達奚盈盈連夜駕車駛回豐邑坊,疾步入到房中,洗漱過後,翻身上榻。

閉上眼,是最後離府前,溜去青廬帳外偷看寧一娘的畫麵。

這個剛成婚即要守寡的小新婦,睜著一雙恐懼的大眼,怯怯不安地看著往來賀禮的親眷,手指不停地絞著衣角,眉間是揮之不去的絕望。

她許是怕極了,連侍婢不小心撒了一點酒水在腿心,也不敢出言聲張,隻低著頭,反複揪著翟衣,露出一截裙裳下擺貼身穿著的喪服……

達奚盈盈昏昏沉沉,翻了個身,很快入夢。

夢裡各種畫麵相互交織,大多是些零散的片段,如蒙雲霧,走馬觀花般一一從腦海閃過。

初入凶肆,與鬼祟纏鬥。

冒險犯夜,遇到同為追蹤妖物而來的少年郡王。

接著畫麵一轉,是店裡廊廡後麵並排擺放的兩具棺槨。

覃喜娘慵懶的嗓音響起:夫人差我來問,定製的那幾樣東西,籌備得如何了?

武夫人獨子逝世,從郝家訂了兩具棺槨,還有大量的陪葬明器。

絕望的新娘。

棺槨。

兩具。

……

達奚盈盈猛然驚醒。

屋內羅帳低垂,錦書零亂。[1]

她起身下榻,推開軒窗,遙望東方天際,又想起離去時,寧一娘最後看她的那一眼。

那呆滯的目光,渾濁的眼神,分明是一心想要尋死的絕望。

達奚盈盈忽然想起了什麼,匆匆洗漱換好道袍。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辰還早,她走去崔淼所住的外間耳房,輕輕把他喚醒,猶豫著說道:

“師兄,今晚你陪我去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