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後，李衍會反複回想起當時的場景。那天兩人離得那麼近，回憶裡很多細節一一浮現，比如她潔白挺括的襯衫，她挺拔如青鬆的脊背，她烏黑筆直的整齊長發，她身上陽光暴曬後洗衣粉的清香……

但當時的他最先注意到的是那雙眼睛。

從沒見過那麼明亮的一雙眼。雙眼灼灼有神，裡麵蘊含的某種東西像托住他的那隻手臂一樣堅定有力，從容篤定。

可當時，這雙眼並沒有落到他身上。

扶住他的時候，這雙眼的主人正抬目觀察著前方的情況。向上攀爬的一路，她一邊疏散人群，一邊不停扶起站不穩的人，抓住伸出來求救的手，像海浪中一棵屹立不倒的樹。

所過之處，搖搖欲墜的人群重新恢複了秩序。

最後，她終於登上最後一級台階，來到登記台。

“大家聽我說，”她拿過擴音器，聲音沉穩而鎮定，“你們的問題都會得到解決，現在請先不要往前或往後擠，保持鎮定，待在原地，聽我指揮。來，靠近護欄的同學和家長請抓緊護欄，排成一列有序後退撤到平地上，謹防摔倒。好，現在旁邊的同學和家長可以平移到護欄邊……”

……

人群在指揮下很快疏散到平地上，避免了可能的擁堵和踩踏。接著，她又指揮乾事將登記台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為登記錯誤的學生更正信息，一部分為首次來登記的學生提供服務，同時台階兩側用隔離帶留出通道，供辦理完成的人通行。

學生和家長慢慢結成有序的隊伍，學生乾事也出來維護隊伍的整齊。從擁擠混亂到井然有序，全程不過幾分鐘而已。

指揮這一切的人正站在平台邊緣，掃視著人群。在她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前一刻，李衍就趕緊垂下眼睛。

像是為了躲避直射而來的日光。

奇怪。他想。自己為什麼要躲閃呢？

再抬頭時，她已經回到了登記台後。

秩序一旦恢複，登記的速度也變得很快了。不多時，李衍也登上了平台，前麵隻排著四五個人。

李衍的個子高，透過前麵的人，能看到她正站在負責重新登記的學生乾事旁邊，一隻手撐著桌子，低頭看著電腦，幫著乾事一起更正信息。襯衫袖口被隨意挽起，長發從一側垂下，她的表情專注認真。

他想，這個人看起來很年輕，卻有一種很老練穩重的感覺。

是剛畢業的老師嗎？

他注意到她的脖子上掛著藍色的綢帶，末端是工作證的牌子，工作證上應該有她的信息，可他看不清。她把學生遞來的一卡通接過來，在機器上刷了一下，然後看著學生乾事更正信息，偶爾會跟身邊人交流兩句。鬢邊的發絲隨著她的動作滑落。她抬起手，把落下來的頭發隨手往後攏去。

他於是想起剛剛長發拂過他臉頰時的感覺。

“同學到你了！快點快點。”後麵的人提醒道。

李衍一下子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掏出卡，遞了過去，有些笨拙的樣子。她伸手去接，兩人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一起，他便像被燙到了般縮回手。

證件就這麼掉在了桌麵上。

她微微頓住，然後抬頭看了他一眼。

李衍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臉開始發燙。他想自己一定是臉紅了。

但對麵的人好像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拿起證件，照常處理好，然後還給他，寬慰似地對他笑了笑，就去處理下一個學生的問題了。

李衍走下台階的時候有些恍惚。他覺得自己剛剛有種從未體驗過的奇怪感覺。

是天太熱的緣故吧。他想。

這會兒功夫那個黑皮膚的錢鑫師兄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李衍轉了一圈，才看見師兄正拉著另一個學生辦手機卡。

“哎，事情解決啦？”師兄看見他後，喜氣洋洋地走了過來，“我剛幫另一個同學也辦個校園卡，助人為樂，順手幫個忙，你說是吧哈哈哈……那行，師兄現在帶你去宿舍，咱們走！”

李衍跟著師兄走在路上，猶豫片刻，終於開口：“剛剛幸好有人及時過來維持秩序，否則不少人都要摔倒了。”

師兄正在掰手指頭算著什麼，聞言“嗯嗯”了聲敷衍，沒繼續接話。

李衍捏緊肩頭背包帶，手心有點出汗。他想，一路上總歸要找點話題避免冷場的，所以他必須說點什麼。

於是他問：“剛剛那個組織秩序的……是輔導員還是學院老師啊？”

“嗯？哪個？”師兄這才回過神，回頭看了幾眼，“是那個穿白衣服的女生嗎？”

李衍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