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個陰天。頭頂是鉛色的灰,四周大霧彌漫,白茫茫一片,抬頭辨不清前路,回首也看不見歸途。
李衍在大霧中行走。他似乎走了很長時間,很累很疲憊,但是他沒法停下歇歇,因為四周沒有一處歇腳的地方。
極小的可視範圍內,都是單調的景色。腳下的柏油馬路乾淨平整,被霧氣打濕,連道裂縫或坑窪都沒有。兩側隱隱透出行道樹的影子,整齊得像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規整得有點可怕了。
更奇怪的是,他從始至終沒有遇到過一個人。
他站住,望向四周。
有人嗎?他問。
四周靜悄悄的。
有沒有人啊?他提高了音量。
沒人回答。
霧氣似乎吞沒了一切,靜靜地翻湧著,沒有一絲人類活動的氣息。
不可能有人的。他突然想到。這世界,明明隻剩我一個人啊。
一刹那,他被一股巨大的悲傷襲中。孤獨和寂寥,如濃稠的霧氣,濕冷粘膩,從四麵八方侵襲而來,浸染著每一寸皮膚,冰寒刺骨,就好像永生永世,都逃不脫這個冰冷孤獨的世界……
好冷啊……
好冷……
※※※※※※※※
李衍從夢中醒來。
有好一會兒他還沉浸在夢裡的悲傷之中。他閉著眼,慢慢平靜了思緒,確保眼淚沒有流出來,這才緩緩睜開眼睛。
入目是純淨的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幃……但似乎有紅色的光映在上麵,給白色加入了一層淺淺的暖色調。
光是從左側傳來的。他微微轉頭。
窗外潑天的紅霞刺痛了他的眼睛。
適應了絢爛的光線後,他注意到,身旁似乎有一個人的身影。
然後他就看到,穿著白襯衣的女生,捧著一本書,正安靜地坐在床邊。
是她。程之遙。
他有片刻的失神。
夕陽給眼前人的輪廓鍍上了一層金邊,晚霞在她身後的窗子裡燃燒著。她就在這金色而夢幻的光輝中,垂目看著手中的書,專注而純粹。
晚風吹過,她臉側的長發微微飄揚。她把頭發往後隨意捋起,翻了一頁書。
窗外傳來遙遠人群的喧嘩聲,嬉笑聲,籃球擊打在地麵的節拍聲,像海浪般,一陣一陣,似遠似近,輕柔地衝刷著耳際。
李衍靜靜地看著眼前人,感受到一種久違的平靜與安寧。
也是夢吧?他想。
隻有夢裡才會有這種不真實感。
不過這次,他沒有急著醒來。
因為這樣的夢,倒也不錯……
時間在寧靜中緩緩流逝著,窗外的光線也逐漸黯淡了些。床邊的人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接著目光落到他臉上,一怔:“啊,你醒了?”
說著合上手裡的書,微笑著看著他。
李衍呆住了。他一瞬間清醒過來。
腦海中的記憶陸續被喚醒。李衍想起自己是怎麼像沒頭蒼蠅似地在陌生的校園亂轉,怎麼磕磕巴巴地問路,怎麼遇到的她,以及像個傻瓜一樣在她麵前一句話沒說就暈倒……
他的臉唰地一下紅了。
“感覺怎麼樣?”程之遙關切地問。
李衍急忙想坐起來。
“哎,小心手。”程之遙扶住他的手臂提醒。
李衍這才發現自己左手掛著點滴。
他茫然抬頭。
“掛的是葡萄糖。”程之遙解釋道。“低血糖加中暑,還有輕度的營養不良。同學,你可把我嚇了一跳。”
李衍聽到這些,瞬間覺得窘迫了。開學第一天,自己就搞得這麼狼狽。
“是你救了我。”他啞著嗓子開口,有些虛弱。
“隻是把你送到醫務室來。”程之遙遞給他一杯水,看他慢慢喝下去,說:“李衍,你是叫這個名字嗎?”
李衍抬頭,驚訝於她知道自己的名字。
程之遙解釋道:“掛號的時候需要認證身份信息,剛好一卡通在你口袋裡,就拿來用了。希望你彆介意。”
這樣啊。李衍垂目,慢慢喝著水,心裡有一絲說不清的失落。
程之遙觀察著眼前的人。此時他長睫低垂,安靜地一小口一小口喝著水,膚色又很白淨,很乖的樣子。見他不言不語,她試著再引出些話題,於是又問:“看你一個人在學校逛,你家長是回去了嗎?”
李衍頓住,垂目看著紙杯裡的水,抿抿嘴:“我自己一個人來的。”
“是嗎?”程之遙笑,“那你還挺獨立的。”
她又隨口說道:“不過一般家長都會過來送。咱們學校很大,風景漂亮,食堂夥食也不錯,開學時順便帶媽媽爸爸來玩幾天,就當旅遊也挺好。”
李衍捏緊被角,低聲道:“我媽跟我爸已經離婚了。”
“……啊。”程之遙怔了一瞬,很快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什麼的。”李衍很快地說。
空氣一時間陷入尷尬的沉默。
兩人相對無言了一會兒,程之遙率先打破沉默,清清嗓子,笑道:“對了,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程之遙,大四,跨學科信息院的。你是音樂學院的吧?我們就在你們學院隔壁,咱們離得還挺近。”
我知道你的名字。李衍在心裡悄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