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已經找到工作了。”
電話那頭似乎怔了一下,然後又說了些什麼。
李衍語氣生硬:“是的,錢不多,但足夠維持我的生活開支了。我手頭暫時沒有多餘的錢,不過我打算多打一份工,就能存下些錢還給您了。請您寬限我一點時間。”
電話那頭的人又激動了起來,怒斥聲越來越大,而內容想必也是不甚好聽的。
李衍似乎也承受不住了。他咬緊牙關,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胸口劇烈起伏著,渾身都發著抖。
“您放心!”他最後紅著眼眶說,“記在賬本上的那筆帳我從來沒有忘記過。欠您的錢,終有一天我會還清的,一分都不會少!”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怒意更盛,咆哮聲連路過的人都能聽見。
李衍直接把電話給掛了。
幾乎是立刻,又有電話打進來。
李衍努力控製著顫抖的雙手,把手機給關了機。
世界立刻安靜了下來。唯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李衍麵朝著湖麵。微風吹動著他的睫毛。他抬起頭,眨眨眼,抑製住流淚的衝動。
終有一天我會把我欠的債都還清的。
他深呼吸著告訴自己,用力把眼淚咽進肚子裡。
我誰都不會求。我靠的是我自己。
李衍試圖用理智平息自己的情緒。
但心底的情緒並非理智所能壓製住的。他的胸口仿若堵了一塊大石頭,那熟悉的悲傷、憤怒、委屈、不甘的情緒,像是冬日的寒流,席卷了他的全身,讓他站在陽光裡,卻覺得冷。
情緒如洪水猛獸,急需找一個出口,否則將撕裂他的心臟,讓他痛不欲生。
李衍深吸一口氣,拿起小提琴,開始演奏。
最初的音符不成曲調。他並不在意,隻是一味地演奏著,隨心所欲,任由情緒在指尖流淌。慢慢地,曲調開始成型,隻是既非名家之曲,也非流行之調。他隻是跟著自己的感覺走,跟著自己的情緒,
他仿佛與音樂融為了一體,進入了音樂的世界。那裡正在掀起一場暴風驟雨,狂風拍打著巨浪,海水撞擊著懸崖,一波勝過一波,仿若要粉碎眼前這堅不可摧的屏障,撞出一條新的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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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新發給我的那幾首我聽了,說實話很不錯,完成度很高,但作為主題曲,總歸缺那麼一點點感覺。”程之遙在柳蔭道上邊走邊說。
錢鑫欲哭無淚:“學姐,這都已經發給你十幾首了,還是不滿意。這些可是我們學院作曲係最好的存貨了。學姐你到底要什麼樣的音樂啊?”
“要激昂的,憤怒的,富有反抗精神的,像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那種,很不服氣的。”
“學姐這可太難了,畢竟幾百年也隻有一個貝多芬啊!”
“就是打個比方。我隻是想要類似風格的。”
“我給你好幾個這樣的demo讓你選,你都不滿意。”
“那幾個總感覺差點味道。我想要那種發自內心的,一聽就非常激烈,有著克製不住的濃烈情緒要噴湧而出,像火山噴發那般,燃儘世間一切……哎對對對,就是這種!”
兩人停下腳步,靜靜聆聽風中送來的小提琴旋律。
“這是什麼曲子啊?”程之遙問。
錢鑫側耳聽了一會兒:“不知道,我沒聽過。應該是原創的吧?可惜曲調有一些亂,稍顯不和諧。”
“走,帶我去看看。”
兩人循著琴聲,來到湖邊,扒開灌木,看到了演奏者。
陽光跳躍在琴弦上。清瘦白淨的少年,立在湖邊,一手執弓,一手握琴,雙睫低垂,眉頭微蹙,在明媚的陽光下,完全沉浸在演奏中,渾然不覺周圍的一切。
與他略顯瘦弱的身形不符,琴弦上流泄出的音符卻是鏗鏘有力,澎湃激昂的。
“哎這不是那誰,”程之遙說,“那個小王——叫什麼來著?”
“學姐他不姓王他姓李,叫李衍。學姐你忘啦,上次你還給他找兼職呢。”錢鑫邊回答邊在心裡嘀咕,又讓學姐遇上了,幸好這次自己沒坑他。
“對,李衍。我是外行,你從專業的角度覺得這曲子怎麼樣?”
“學姐,我是彈琵琶的。”
“差不多吧,不都有好幾根弦。”
“……差得還是有點多吧!”
“噓——先彆說話。”程之遙低聲說著,掏出手機,打開錄音功能,開始錄音。
那邊李衍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完全沒注意到灌木叢旁的兩人。
他的思緒像波濤洶湧的大海,在他心裡反複激蕩,已與琴弦融為一體……
一曲作畢,他慢慢睜開眼睛,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麵,慢慢呼出一口氣。
忽然,一陣掌聲在耳邊響起。
李衍驚訝回頭,看見一個潔白的身影繞過灌木,信步從容向自己走來。
“很有意思的曲子,”程之遙笑著說,“這是你自己創作的嗎,李衍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