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秋意漸濃,合歡花開始簌簌地往下落。粉色蒲公英一樣的小花在草地上鋪了一層毛茸茸的毯,看上去夢幻極了。
“就在這裡吧。沒人打擾的地方。”程之遙看上去很滿意。
她在合歡樹下坐下,還招呼著李衍一起過來坐。這裡的綠草柔軟乾淨,空氣中都是草木的香氣,坐在這裡休息一下,倒是頗為怡人。
李衍坐在她旁邊,可是根本坐不住。他平時忙忙碌碌疲於奔命,乍一到這麼清閒悠然的環境中,他都有點不習慣了。
他似乎是覺得,自己之前沒有達到學姐的要求,再不趕緊為學姐做些什麼,就實在太懶惰太不好意思了。
所以他問:“學姐,我現在應該做些什麼呀。”
“不用特彆做什麼,聊聊天就很好啊。”學姐還是這樣說。
聊天?
李衍並不是多麼擅長聊天的人,於是他就開始搜腸刮肚地想些話題了。
正當他在飛速轉動腦筋想怎麼才能像那些開朗的人那樣風趣幽默又自然地打開話題時,就聽見程之遙問:“你從三歲就開始學鋼琴啊?這麼厲害,我三歲時侯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李衍回答:“三歲的事我也不記得了,這是我奶奶告訴我的。她說,我小時候聽見鋼琴的聲音就會笑。於是她就把我抱在懷裡讓我彈琴玩,就這樣慢慢學起來了。”
程之遙就歎:“那你很有音樂天賦啊。”
李衍低頭,挺不好意思地抿嘴笑。
程之遙又問:“那小提琴你也是從三歲開始學起的嗎?”
“小提琴我學得比較晚,五歲才開始學。”
小時候家境挺好的。程之遙想。
她歪歪頭,問:“那你更喜歡鋼琴還是小提琴呀?”
李衍想了想說:“嗯……也說不上哪個更喜歡。隻是這兩種樂器從我小時候就陪著我,它們就像我的朋友一樣。”
程之遙覺得“朋友”這個說法挺有趣的。
“朋友?那麼它們會跟你說話嗎?”
“當然,音樂是有靈魂的。”李衍肯定地說。
程之遙看著他漂亮眼睛裡寫滿了認真,於是笑了:“那這把小提琴就是你的好朋友嘍?我能再見一見你的朋友嗎?”
她朝他懷裡的琴盒示意了一下。
李衍打開琴盒。
琴盒有些年頭了,款式比較老,還有些破損之處。但似乎曾經被精心修複過,因此呈現出一種既破舊,又整潔的狀態。
李衍從裡麵拿出他的小提琴。從他小心又珍重的動作來看,這把小提琴是他的心愛之物。
小提琴形態挺雅致的,倒也不是多名貴的那種。程之遙注意到,這把小提琴也有些年頭了,琴麵斑駁,隱約還有些許尖利劃痕,雖然明顯被修複過,但依然遮蓋不住上麵的傷痕,似乎被暴力對待過。
奇怪。既然是珍貴之物,又為何會讓其受到這樣的破壞呢?
她覺得這個人身上的一切都充滿了矛盾之處。
不過矛盾不是最能激發藝術靈感的嗎?她想。
程之遙看著這把琴,說:“那你五歲開始學小提琴,也是被小提琴的聲音吸引過去的嗎?”
“是,也不是。其實鋼琴和小提琴都是我奶奶帶我入門的。她說,一種樂器太孤獨了,那就再學一種吧。她是我見過最懂音樂的人。”李衍很珍惜地撫摸著琴麵。
程之遙就說:“能夠提供這麼好的引導,你奶奶真的很了不起。她一定是一位很出色的音樂家吧。”
李衍點頭:“她是很好的老師,教過很多學生,桃李滿天下。她把一生都奉獻給音樂了。”
頓了一下又說:“我奶奶很早就去世了。”
程之遙愣住。從知道他說自己父母離婚,程之遙就沒再問他家裡的情況,怕觸動他的心傷。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
不過李衍看起來表情並沒有流露出什麼悲傷。
他隻是平靜地擦拭著手裡的小提琴。
“這把小提琴就是我奶奶留給我的。她說,她不能再繼續陪著我了,這把琴陪她從小到大,是她的一部分,就讓它繼續陪著我。”
“這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就是我奶奶。”他擦拭著琴麵,那樣平靜,不像是在懷念,倒像是在述說一個非常堅定的常識。
程之遙也有些觸動。但因為他的平靜,所有勸慰的話似乎都顯得太過,而不好說出口。
就這樣沉默著,她看著他把琴擦乾淨,調試好音,然後架在肩頭。
他奏起了一首憂傷的曲子。
程之遙屏住呼吸。
那種震撼人心的力量再次出現了。隻不過這次的情緒是悲傷。
她看著他的表情。
他的表情依然平靜,平靜地演奏著,沒有什麼波瀾。
而他指間溢出的音符,則呈現出一種靜謐的、密不透風的、不可言說的哀痛,像水一樣,在草木間蔓延開,仿佛要將萬物都浸沒其中。
音樂彌漫在空氣裡。他的哀傷彌漫在音樂裡。
程之遙從音符中辨彆出了熟悉的旋律。
——是肖邦的《離彆曲》。
原來他並不是不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