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軒冷笑一聲,用那種很輕蔑的眼神打量了李衍幾眼,卻不屑於與其開口對話。
他轉頭對程之遙道:“還搞你們那破項目呢?”
他指著李衍,嗤笑一聲:“就憑你拉來的這些草台班子?”
麵對這種羞辱,李衍怒目而視。他想要反駁,可是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反駁些什麼。
自己確實沒有幫到學姐太多,也聽不懂學姐在做的事業。
那麼,他又有什麼資本反駁呢?
他隻能低頭,無力地捏緊自己的衣角。
自己,是又給學姐丟人了嗎……
程之遙抱著手臂,冷冷道:
“可惜,有些人身上蘊含的力量,比你能看到的多的多。”
李衍睜大眼睛,看向她。
“哦?是嗎。”趙明軒托著腮,看著她說,“我倒想聽聽,這人身上能有什麼‘力量’。”
程之遙垂目望著他,道:“他能帶的,就是我想要找的‘新’的東西。”
“‘新’的東西?又是這個,哈哈哈哈……”趙明軒高聲大笑起來。
他湊到程之遙近前,用譏諷的音調說:
“你不覺得你自己很可笑嗎?放著最頂級的資源不用,說要搞什麼‘多樣化創新’。我本來還以為是要弄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原來是去做內容了。”
他嗤笑一聲:“怎麼?現在互聯網上的內容不夠你用的了?想靠自己做遊戲產出流行內容,然後扭轉算法導向?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專業是什麼。創新創新,你不去創新算法,倒是去創新內容去了。做內容,用得著你們來做嗎?你們現在弄的東西跟AI到底有多大的關係?我合理懷疑你的第三篇論文的研究課題是在騙經費!”
程之遙冷笑著開口:“騙不騙,不是由你說了算的。就算是發展AI,也得有東西可喂。那次的統計結果你也看到了,從唐納德把AI產業化以來,各行各業被算法深度滲透,同一事物的錨點是逐點遞減的,AI產業每升級一次,錨點就要往下跌一個大台階。這意味著AI帶來的審美趨同性和單一性越來越嚴重。你覺得這是件好事嗎?”
這裡的錨點,是智能算法中的一個常用術語[1]。通俗來說,就是事物本身存在的關鍵特征類彆。通常,一個事物的錨點越豐富,意味著該事物的變化越豐富;反之則意味著該事物越簡單,特征越單一。
譬如,三角形的錨點有三個,三個錨點就可以確定一個三角形。一些著名畫家的作品錨點多達上萬個,相應地模仿起來也更複雜,輸出的成品也更加精細豐富;而月亮的錨點則非常少,隻有個位數,因為月亮永遠用它固定的一麵向著地球,從地球上看,隻存在月相的變化,展示給地球的環形坑卻是永恒不變的。
趙明軒卻不在乎這個。
他反問:“所以?你要做什麼?振臂一呼改變審美趨同性?要知道增加社會多樣性,那是屬於社會學家的範疇,而智能算法,則負責如實地反映出這個社會。你做的一切毫無意義,因為等到社會多樣性更豐富,空白自然就被填補了。”
“不愧是在格裡德切克堡裡待了半年的人。連觀點都是複製粘貼的唐納德教授的。”程之遙冷聲道,“你現在還有自己的想法嗎?你還記得自己當初入學是想做什麼的嗎?”
“我當然記得。”趙明軒說,“AI改變世界。AI正在改變世界,讓世界越變越好。而我,作為AI的操控者,製造者,正走在完全正確的道路上。”
“AI改變的不是世界。AI改變的是人類。”她很快接過來。
“KMP計算模型的結果你難道真就視若無睹?在這種富集化模式下,按照現在AI的指數級增量,最多隻需20年,就沒有東西可喂了。20年,是一代人的時間。在這種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人,創意性到底還剩多少,誰都不知道。沒有新的創造,人類文化將是一片沙漠。而改善這種沙漠,則需要數十倍的時間。20年後,你把算法玩出花來,又有什麼用?你有創意輸入嗎?這個死循環到底要走多久才會被打破?到時候你我到底是AI的操控者,還是被AI馴化的奴隸?”
趙明軒“哼”了一聲:“那又怎麼樣?20年之後的事不關我們現在的事。你高瞻遠矚,你胸懷天下。你有更好的方法嗎?”
程之遙坦然:“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所以我們幾個就是要從現在開始,從內容做起。我們在嘗試,嘗試修複事物缺失的錨點,然後吸引大眾也加入進錨點的創造中來。隻要能夠保證在與AI互動中,錨點是增加而不是減少的,就可以實現對算法的反哺,建立起良性循環。能夠達到這個目標,付出什麼代價都是值得的,”
趙明軒抱著手臂,皮笑肉不笑道:
“真無私,真廣博!要不是認識你這麼長時間,知道你是什麼人,我還真要被你這副樣子騙了。”
程之遙麵無表情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