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累了,等司機上來時,她便已經半寐半醒,車子何時到了太平山,她也不知,隻聽陳修澤叫她名字:“清芷。”
方清芷睜開眼。
她睡得有些恍惚了,見對方作勢要抱她下車,她條件反射避開。
陳修澤雙手抱了一個空。
方清芷急急解釋:“抱歉……我擔心你的腿。”
陳修澤一頓,後退一步,伸出手臂,讓方清芷搭自己胳膊。
月色如水,照得他麵容清朗,他說:“我的腿沒什麼大礙——小心撞頭。”
一手扶著她,另一隻手展開,護在她頭頂。
方清芷坐私家車的次數不算多,她習慣性地起身,以為已經安全,頭往上——撞到陳修澤的掌心,他平穩地攔住,手掌做了她的頭頂同車門頂部的緩衝墊。方清芷愣了下,緩步下車。
陳修澤微笑:“瞧,說著小心,偏偏不聽。”
有些嗔怪的語氣,像提醒了小孩彆踩泥坑但固執的小孩仍舊啪唧一下跳進去。
方清芷還沒開口,他已經揉了揉方清芷發頂,柔和:“在車上睡迷糊了?”
他舉動如此自然,方清芷想他大約知道她剛剛乾了什麼,陳修澤不可能隻派阿賢和司機跟著她,不知道沒見過的人還有多少……那他肯定也知道她如何借了他的威風去要錢,為了一千塊,興師動眾,又是威脅又是動刀……他肯定也知她險些剁了舅舅手指,也知她如何冷漠不近人情。
但現在的陳修澤看她,仍舊像教授看自己優秀的乖乖學生。她突然剪發,突然向親人發難,他都知道,他不提。
隻屈起手指,溫柔地用指節撫了撫她鬆散的發。
陳修澤說:“你剪短發也很美麗,像知識淵博的學者。”
方清芷說:“謝謝。”
陳修澤牽她的手:“今晚原本燉了烏雞湯,可惜你一直沒有來,現在還在小鍋裡煲著。聽營養師講這樣不夠營養,但味道極好……”
他溫溫柔柔地同方清芷談留給她的那份烏雞湯。
關於今日白天的一切,購新衣,梁其頌,陳永誠,理發,舅舅……他什麼都不說,就像這一天平平淡淡地過去,那些不愉快、爭吵、毆打都被他一指頭抹得乾乾淨淨、清清白白。
不過,次日,孟媽又交給方清芷一疊厚厚現金,說是先生交給她的,想買什麼都可以。
梁其頌又連續幾日不來學校,方清芷這次是真的不去打聽、不去詢問,她既已決定不再拖累他人,那就斬得乾乾淨淨。雖無法控製自己的心徹底將梁其頌清除乾淨,但她至少可以做到不聞不問不再關注。
隻偶爾聽到身側人提過幾句,說梁其頌父母再度翻身,不知為何忽然得了一筆巨款,原本的餅店修葺後重新開業,不僅店麵擴大一倍,還挖來了一個老師傅,現如今餅店生意蒸蒸日上,紅火得很呢。
沉浸於學習中的日夜時光總是過得飛快,方清芷想要申請名校,就一定要拿到一份優異的學習單。她現在不需要課外兼職,每月都有阿賢從舅舅舅媽那邊收上來的一千元房租——
是的,對方的確乖乖地交了錢。
方清芷幾乎找不到使用這筆錢的地方,她的學費和資料費都有人繳清。上午老師列了書單,還未放課,就有人將那些書買齊了帶給她。
她就將錢攢起來,單獨開了戶口,存著,一筆又一筆。
這是她的東西。
不是她的,方清芷不會輕易動。
方清芷謹慎地對待每一筆開支,誰知未來她將為今時今刻享受到的東西付出什麼代價?
至於陳修澤——
兩個月了,對方仍舊保持著先前的做派,早晨和晚上陪她吃飯,偶爾會帶她出去購物、去兜風,大部分時間,他都在忙,有時候忽然消失兩周,無論新聞報紙還是公司都沒有他的消息,再忽然回來。
方清芷已經強迫說服自己,假裝對方是一個兄長,是一個或許、極大可能會要求她伴睡的兄長。
儘管對方目前尚未展露此意。
她隻能說服自己,不然很難再數著這樣的日子一天天地熬。身體沒什麼大不了的,在陳修澤麵前的臉麵也無甚重要,隻要她活著,在其他人眼中“有尊嚴地”活著。
轉眼到了聖誕。
往日裡,這個節日將近,店裡客人增多,方清芷的工作更忙碌,能拿到的薪酬也會更多。如今她不必再輾轉各個店中兼職,也不知這個節日還有什麼好值得期待。天氣漸漸降溫,方清芷開始穿上外套,開司米的,淺淺駝色,她一直不喜歡太張揚的顏色,現如今更喜歡一水的黑白灰駝。
她幾乎要同陳修澤著裝顏色統一了。
陳家的第四個妹妹陳至珍終於趕來,她在劍橋大學念博士,是個高挑又美麗的女性,黑色短發,唇天然有著笑的弧度,可愛又可親。甫一見麵,便激動抱方清芷:“大嫂——!”
機場上,旅客不多。
陳修澤用手杖敲地:“彆抱痛她。”
陳至珍拉著方清芷的手,笑:“沒想到你比阿誠還要小呢……天天叫大嫂,擔心會叫老……我叫你清芷好不好呀?”
陳修澤說:“守規矩些。”
陳至珍不滿:“就是因為你太守規矩,大嫂才會覺得你無趣——”
方清芷投降:“我沒說過陳生無趣。”
陳至珍說:“瞧,都叫陳生了,怎麼還不算覺得他無趣?”
陳修澤微笑:“是我們之間昵稱,你懂什麼——去,上後麵那輛車,快回家去見你二哥二姐吧,他們等你很久了。”
他是很負責任的兄長,也是很體貼女友的男性。讓陳至珍上了另一輛車,陳修澤仍舊牽著方清芷的手,捏在掌心,柔軟地握著。
他說:“有時候,倒也會想,如果我再年輕一些,或許就和你相襯了。”
方清芷遲疑:“年輕?”
“是啊,”陳修澤悠悠看窗外,忽而笑了,“不過也不好,倘若我再年輕幾歲,根基未穩,怕是也很難護住你。”
他還是第一次提那些事,不過很快又若無其事轉移話題:“至珍一定要過聖誕節,要做聖誕樹,等平安夜那天晚上,我們回老宅住,好嗎?”
方清芷點頭:“好。”
轉眼便是平安夜,陳至珍果然樂嗬嗬地運了好大一棵鬆樹過來,裝飾以彩燈、亮晶晶的星星、柔軟的絨布做的雪花,糖果……明燈璀璨,蜜糖餅乾飄香,方清芷隻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開司米衫,頭發上夾著一枚紅果發夾——還是陳至珍一定要夾在她頭發上的,兄弟姐妹齊聚一堂,歡聲笑語,方清芷也高舉酒杯,淺淺飲了一口熱紅酒。
就連陳修澤也喝了一點點。
隻有一點點,他不習慣酒精,隨後放下。
高腳杯底觸碰鋪著編織桌布的木桌,陳修澤不會在闔家歡樂時擺兄長的架子訓話,隻低聲,問方清芷:“臉怎麼這樣紅?”
方清芷揉了揉臉頰,她說:“紅嗎?”
陳修澤問:“你是不是沒有喝過酒?”
方清芷低低一聲嗯,眼皮微沉,也有些眩暈。
陳修澤說:“怕是醉了,我扶你回去休息。”
他起身,扶著方清芷起來,方清芷已經有些軟了步伐,踉蹌著,她的確沒喝過酒,沾點酒精就要昏了頭。
身後陳至珍還在疑惑:“熱紅酒還能醉人啊?”
陳永誠說:“你管它呢,哎,平安夜能許願嗎?要能許願,我要許願將來夫妻和美,子孫滿堂,我喜歡小孩,我至少得有四個孩子,然後就能有十六個……”
方清芷踉蹌著被陳修澤扶回臥室,她其實思維還算清醒,隻是暈。她皺眉,手搭在額上:“以後不喝酒了。”
陳修澤端了水回來,側坐著,讓她靠在自己懷裡,一口一口地。喂給她:“嗯,不喝了。”
方清芷喝得有些慢,他喂得急,稍不留神,嗆住了,她咳了幾聲,陳修澤手掌輕拍她背,柔聲道歉。
方清芷說:“你怎麼這麼愛說對不起?”
陳修澤微笑:“大約我常常犯錯。”
方清芷不說話,她還是渴,咳聲止了,她舔舔嘴唇,伸手要去拿杯子——
陳修澤問:“還想喝水嗎,芷寶?”
方清芷遲疑頷首。
她第一次聽對方用此類稱呼,險些沒有聽懂。
啊。
是寶貝的寶嗎?
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稱呼她呢。
她說:“想喝。”
陳修澤用她的杯子喝了一口,俯身,堵住她的唇,哺育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