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芝對著靈煙鞠躬作揖:“靈煙姐姐,那你快教教姑娘。”
靈煙見二人聽勸,心中甚慰,從懷裡掏出了一本《地藏經》:“姑娘,這是今日奴婢托喜公公尋的,現在咱們就學。”
如今陛下愛聽此經,宮中知情者幾乎人手一本,尋一本並不難。
深知此事的重要性,柳若芊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跟著靈煙一個字一個字的認。靈芝也跟著一起念。
醉花宮的暖閣內,響起姑娘們輕輕柔柔的誦經聲音。
不知何時會被點中誦經,主仆幾人分秒必爭。
好在柳若芊今日精力充沛,晌午吃過飯,連晌午覺都沒歇,就接著學。
嗓子累了,她就默念,主仆三人一直學到了天黑。
一想到隨時有可能被召去誦經,吃飯的時候,柳若芊都有些心不在焉,視線頻頻往門口看去。
靈煙也憂心忡忡。剛了解了真實情況的靈芝,更是把忐忑不安寫在了臉上。
直到酉時已過,仍不見人來,主仆三人吊著的心才落回了肚子裡。
神經繃緊一整天,又記了不少字,加上沒歇晌午覺,一放鬆下來,柳若芊就連連打了幾個哈欠,困倦得不行。
洗了個熱水澡,待頭發擦乾,倒頭就睡。
醉花宮不算小,新來的宮女和太監都睡在偏殿廂房的下人房內。
主殿空曠,靈煙和靈芝洗漱過後,都在外間的榻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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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宮內。
龍榻之上,一身黑色裡衣的陸韌古屈膝而坐,手肘撐在支起的腿上,單手扶額,垂眸不語。
龍榻前方,三丈遠,一個妃子跪在地上,手裡哆哆嗦嗦捧著一本《地藏經》,磕磕絆絆念著。
發顫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不可聞。
陸韌古眉頭微蹙。
站在妃子身旁的全福小聲提醒:“薛美人,您大聲些,陛下聽不見了。”
薛美人被那突然出現的尖細聲音嚇得一個哆嗦,忙伏地磕頭,帶著哭腔求饒:“陛下饒命,臣妾錯了。”
全福恨鐵不成鋼地一閉眼,抬眼看向哪怕頭痛欲裂,依然不失帝王風度的男人。
果不其然,他抬手輕揮。
全福低聲對抖如篩糠的薛美人說:“薛美人,您請回。”
薛美人如蒙大赦,哐地磕了個響頭,哆嗦著說了句“謝陛下饒命,臣妾告退”,起身就跑,儀態都顧不得。
看著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全福輕輕歎了口氣。
這都是今晚上第二位了,前麵那位吳美人膽子倒是大一些,進了三丈之內。
雖然額間冷汗直冒,好歹儀態未亂。端坐在椅子上,念得流利順暢,婉轉動聽。
可不是為何,還沒念上一會兒,陛下就出聲說了“滾”。
這位薛美人呢,一進殿內就跪在地上不起來,連椅子都不肯坐。
念倒是念了,可斷斷續續,聽得人氣都上不來,著實難受。陛下還沒發話讓滾呢,自個倒是把自個嚇壞了。
哎,陛下無非是殺了幾名假借嬪妃身份行刺的刺客而已,這些小主子們怎麼都嚇成這般模樣。
可陛下行事一向如此,從不與無關人員解釋半句。陛下沒發話,他可不敢多嘴。
可再這樣下去,誦經都找不到人了。
全福心中百轉千回,就見榻上坐著的陸韌古突然雙手按住了頭,輕輕拍打。
全福暗道糟糕。
陛下是個極能忍痛之人,若不是痛得受不了,斷然不會做出此舉。
顧不上三丈的規矩,全福急匆匆來到榻前,心疼不已:“陛下,奴才再去喊一位美人來可好?”
“拿酒來!”陸韌古啞著嗓子出聲。
全福尖細的嗓音,窗外夏風的呼呼聲,燭火跳動的劈啪聲,殿外守夜的小太監們的竊竊私語……
不管是巨大的,還是細微的,所有響動,在這一刻悉數放大,排山倒海一般擠入他的腦海,宛如大錘在用力砸著。
還有那不知從何而來的鬼哭狼嚎,桀桀怪笑,仿佛萬千針刺,在他頭顱裡來回穿梭。
整顆頭,像是下一刻就要炸開。
可恨的是,卻從來不會炸。
陸韌古麵色已然青白,手指開始微顫。
知道陛下頭痛時不喜他人多言,全福不敢再說話。
從一旁的櫃子裡掏出一個藥瓶,倒出一粒黑色藥丸,送到他嘴邊。
陸韌古卻抬手揮開。
“拿酒來。”從牙縫擠出的聲音裹挾著千鈞怒氣,壓抑著萬分痛苦。
針灸,藥浴,各種藥丸湯藥嘗試無數,卻絲毫沒有用處。
既無用,吃它何用,還不如喝酒來得痛快些。
全福眼睛通紅,也不敢勸說。
轉身向外跑,打開殿門,閃身出去,一連聲吩咐。
“你,去拿幾壇酒來。”
不管有害無害,有用沒用,先順了陛下的心意,讓他開心些總是好的。
“你,去請鄒大人,同鄒大人說備好馬車。”
若是陛下實在難熬,隻能提前出宮,趕去廟裡。
“你,去把丞相家千金柳美人請來,給陛下誦經。”
柳美人剛進宮,想必還未聽過陛下殺人之事,應當不會懼怕陛下,說不定她能念好。
“去!快去!跑著去!”全福急得聲音變了調。
小太監們領命,撒丫子狂奔。
全福轉身,趕回殿裡守著,心中戚戚然。
往年中元節那日,陛下才會如此痛苦。
可今日才七月初十,還差幾日,陛下怎的就痛成這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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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哐哐!”“哐哐哐!”……
夜深人靜,醉花宮的院門外,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有如催命一般,接續不斷。
柳若芊一個激靈,一骨碌從床上坐了起來,習慣性就喊:“靈芝!”
“來了,姑娘。”靈芝應了一聲,從榻上跳下來,光著腳跑進裡間,伸手抱住床上那縮成一團的小姑娘:“姑娘不怕。”
“姑娘,奴婢出去看看。”靈煙急匆匆穿好衣裳,踩上鞋子就走。
柳若芊被靈芝抱在懷裡,豎著耳朵聽著外頭的動靜。
很快,靈煙去而複返。
一向穩重妥當的靈煙,進門的時候腳下絆在門框上,踉蹌了兩下。
柳若芊心中有了猜測,但還是抱著希望,聲音小小的:“靈煙,可是哪裡走水了?”
靈煙走到床邊,蹲下去,握著柳若芊的手,紅了眼眶,喉嚨發哽:“姑娘,長寧宮召您,去誦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