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了一個下午的融洽,驟然冷卻了下來。
屋子裡靜悄悄的,尷尬無聲蔓延。
燕翎見她半晌不吭聲,也意識到什麼,緩慢起身,轉過身子看著她。
寧晏跟著站起,書本被她抱在懷裡,像是受教的學生,眉睫細長密集地遮住眼眸,瞧不清她眼底的情緒。
燕翎喉間忽然黏住似的,
“我今日來,是想告訴你,明日帝後召見,我們得入宮請安。”
寧晏眼神飄忽了下,就知道他無事不登三寶殿,隨後緩慢點頭,“我知道了...”
恍惚記得敬茶那一日婆婆徐氏提過,皇後身子不適,晚些時候會召她入宮,原來是明日。
燕翎見寧晏再無二話,便淡聲道,“那你早些休息...”隨後大步跨出了門。
寧晏跟著他出了門檻,對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無聲屈了屈膝,待人出了院門,方才折回來。
如霜替她掩上門,旋即急得跟進內寢,
“姑娘,您怎麼不留世子爺?”
今日燕翎舉止與尋常鮮見不同,二人好不容易有了進展,如霜希望寧晏趁熱打鐵,要知道這事拖得越久,於寧晏越不利,府上下人的話已經很難聽了。
寧晏將書本擱在炕幾上,朝如月使了使眼色,如月尋了她慣用的紫砂杯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寧晏接過抿了一口,心裡無端湧現一抹疲憊,
“他若想,自己會留下來的....”
如霜聞言眼眶閃出一些淚花,知道寧晏這是過不了自己心裡那關。
也難怪,姑娘自小沒娘,老爺因不喜夫人商戶的身份,與夫人感情就不好,連帶也不待見姑娘,少時姑娘去泉州住過三年,後來穆家出事後,將她送回了京城,從那之後,一個人孤零零的,再沒過過好日子,無論多麼慘,她卻從未跟任何人低過頭。
如霜心疼地上前將她抱在懷裡,
“姑娘,會越來越好的....”
如月比如霜年紀小一些,還有些懵懂,見如霜淚如雨下,心裡有些慌。
寧晏隻是乏累了,不成想惹得兩個丫鬟哭啼啼,待她們哭過一陣後,反過來安慰她們,
“你們呀,就愛多想,現在已經很好了,不是嗎?你瞧,婆母不管我,世子爺也不束縛了我,以前二伯母日日來我院子裡嘮叨幾句,嫌我養兩隻雪貓,祖母時不時埋汰我幾句,如今脫了牢籠,沒了羈絆,反而自由自在的...”
“沒有人總能事事順心的,做好眼前的事,走好腳下這一步路,往事不追,來者不懼。”
心安即歸處。
.......
翌日寧晏比尋常早了半個時辰起床,天蒙蒙亮便來到容山堂給徐氏請安,臨走時卻發現,一同入宮的還有大小姐燕玥。
也不知什麼緣故,燕玥竟是主動提出要與她同乘,寧晏總不能拒絕,便跟她一道上了馬車。
燕翎騎馬隨行。
寧晏起先還疑惑,直到發現燕玥丫鬟頭上戴的金釵,忽然明白了。
燕玥將她認親送的那隻雙股金釵賞給了丫鬟,丫鬟一直不敢抬眼,跪坐在如霜對麵,戰戰兢兢的,如霜一雙眼幾乎盯在她發髻上。
燕玥整暇欣賞這一幕,唇角勾得老高,
“嫂嫂母族不愧是商戶,出手都是大手筆,我這丫頭前日立了大功,我正好把嫂嫂給的金釵賞了她,嫂嫂不介意吧....”
寧晏無意跟個小丫頭嗆嘴,更何況她從來不以母親身份為恥,她打心眼裡敬佩外祖父。
“我的東西給了大姑娘,便是大姑娘之物,大姑娘要如何安置,妥與不妥,與我無關。”寧晏語氣冷漠。世家規矩,丫鬟隻能戴銀,燕玥要惹人笑話是她自個兒的事。
燕玥隻覺一拳打在棉花上,氣得癟癟嘴,瞅了一眼自己丫鬟,負氣將那金釵給抽了下來,隨意往角落裡一扔,“既然你不在意,那我就扔了。”
寧晏連眼神都沒給她。
她在寧家這麼多年,什麼牛鬼魔神沒見過,對付燕玥這種鬥雞一樣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置之不理。
燕玥果然氣得要命,都這樣對寧晏了,寧晏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頓覺無趣得緊,悶聲坐了半晌,片刻後,不知想到什麼,斜眼看著寧晏,
“你彆高興得太早,知道我今日為什麼要陪你入宮嗎?我就是來看你笑話的。”
寧晏盯著她看了一眼,有種不妙的預感,莫非宮裡有什麼人等著她?
燕國公府離皇宮並不遠,兩刻鐘後便抵達了東華門,馬車停下後,燕玥搶先一步掀開車簾,寧晏詫異地發現燕翎居然站在外頭,一副要接人下車的模樣。
燕玥看見燕翎過來時,也愣了一下,大哥哥雖一貫寵愛她,卻也沒到扶著她下車的地步,燕翎見她先下來,自然也摻了一把,於是燕玥扶著哥哥的手腕便下了馬車。
寧晏緊接著鑽了出來。
一隻修長的手臂伸了過來。
四目相對,燕翎目光坦然而平靜,
人家應該是來扶妹妹的,順帶攙她一把。
寧晏想去借他的手腕,卻反被他握住了,整個手被他撈在掌心,溫熱瞬間覆蓋上來。
她的手太軟了,稍一用力怕捏壞了,燕翎心裡這樣想。
扶她下來後,二人的手幾乎毫不停留,很自然地就鬆開了。
燕翎轉身走在最前,“隨我入宮。”
燕玥與寧晏一左一右跟著他,侍衛看到燕翎,徑直讓開路。
這是寧晏第一次入宮,深長的宮牆一路望不見儘頭,紅牆綠瓦,映出一片明湛的藍天。
燕玥時不時與燕翎搭話,寧晏卻半聲不吭,她還在想燕玥那句話。
今日臨走時,秦氏那雙眼也藏著興許幸災樂禍,可見今日這皇宮怕是龍潭虎穴。
燕翎見小妻子一言未發,好幾回撇過頭看她幾眼,卻見她秀眉微蹙,仿佛有心事。
寧晏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並未注意他。
越過幾道殿門,坤寧宮巍峨的簷角映在藍天下。
忽然一陣風刮來,不知哪一處殿宇的簷角下懸掛著鈴鐺,一聲細脆的鈴聲滑過寧晏心頭,無端勾起一些寂寥的心緒。
帝後在坤寧宮正殿候著燕翎夫婦,三人跪在殿中行了大禮,皇後先說了一聲免禮,便吩咐燕玥去隔壁玩,
“太子妃在側殿繡花,你也過去瞧一瞧。”
帝後想單獨留下燕翎與寧晏說話,燕玥俏皮地施了一禮便退下了。
寧晏站在燕翎身側,垂首不敢多言,她注意到燕翎刻意站的離她很近,二人的衣袖幾乎疊在一起。
皇後上上下下打量寧晏一番,二人的婚服都是皇宮賜下來的,寧晏穿著對襟鴛鴦通袖喜服,配上一條繡鳳凰牡丹的雲肩,皆按照世子夫人品階所製,一旁人撐不起寬袖雲肩,寧晏個子高挑,生得又明豔,穿上這身喜服,端莊又秀美。
皇後滿意地點了點頭,與皇帝道,
“陛下,您親眼瞧見翎哥兒媳婦了,這下該滿意了吧。”帶著揶揄的口吻。
燕國公入宮與皇帝稟報婚事時,皇帝其實不大滿意,他嫌寧晏身份不夠,配不上他最寵愛的外甥,到底是臣子家事,又聞燕家與寧家早有婚約,不好失信,便應了下來。
今日見寧晏形容貌美,舉止端秀,心裡的不快去了幾分。
“是不錯。”
皇後笑容越盛,示意二人落座,又朝寧晏招招手,讓她上前來。
寧晏緩步上前朝她屈膝,卻被皇後拉住了手,皇後湊近又瞧了她,含笑道,
“可惜你母親去世的早,若能親眼瞧見你們倆成親,不知多高興呢,說來,你這模樣還真有幾分肖似她....”皇後所說的母親隻能是已故的長公主。
燕翎就坐在皇帝下首,二人聽了這話同時看了過來。
皇後指著寧晏嘴角若隱若現的酒窩道,“陛下,當年明陽妹妹是不是也有兩個酒窩....”
皇帝聞言目露恍惚,想起那張揚又肆意的妹妹,心口滾過一絲絞痛。
她本是大晉最耀眼的明月,卻如曇花一現,早早病逝了。
皇後並非有意提起皇帝傷心事,不過是聽聞燕翎與寧晏還未圓房,想起自己初入宮時的艱難,想讓皇帝與燕翎憐惜寧晏幾分。
寧晏果然發現燕翎的視線緊盯著她側臉,她麵頰略有些發紅,大約也明白皇後好意,心生幾分感激。
長公主生下燕翎不久就過世了,燕翎對她並無印象,不過這麼多年,人人在他麵前提起母親,他心裡也記著母親一些特征,憑著親人的念叨,他對母親的懷念刻在骨子裡。
皇帝不一會便與燕翎去隔壁商議國事,寧晏陪著皇後嘮家常。
午膳便在坤寧宮用的,皇後招來太子與太子妃並燕玥一道過來用膳,膳後皇後有諸多宮務要料理,原來今日宮中有主子生辰,鐘鼓司安排了戲班子,太子妃提議帶著寧晏過去聽戲,皇後同意了,寧晏自然不能拒絕。
出坤寧宮時,燕翎將她與燕玥叫到一旁,囑咐燕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