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山堂五開大間,門庭十分闊氣,繞過堂屋,隔著一扇碩大的雕花窗入內,便是寬敞的明間,華麗的燈盞,繁複的擺設,每一物無不精美。
燕國公長房這一支的兒子媳婦皆在場,大家規規矩矩坐著,唯獨缺了燕翎。
燕國公臉上笑意不減,時不時與徐氏話幾句家常,最後問起了四子燕珺的學業,燕珺將脖子一縮,支支吾吾勉強答了幾句。
寧晏坐在燕國公下首,當中隔了一個位置,是空給燕翎的,她往門口方向瞥了一眼,一家人都到了就等著他開席,寧晏對燕翎行蹤一無所知,也不知他做什麼去了,不敢替他搪塞。
今日的事她醒來後便已耳聞,除了貼身伺候的如月如霜並榮嬤嬤,旁人不知真相,寧晏自然也不打算分辨,能讓人少嚼些舌根,也是好事。
須臾,門口響起守門婆子輕快的嗓音,“世子爺回來了...”
眾人視線不由自主齊刷刷望了去。
燕翎披著件玄色大氅裹挾著寒風邁入明間,抬眸,一眼就看到了寧晏,除了燕國公夫婦,其餘人皆起了身,寧晏穿著丁香色的褙子,頸處攢著一圈兔毛,顯得她整張臉特彆俏白柔和。
燕翎朝她頷首,旋即與燕國公夫婦行禮。
燕國公大手一揮,“快些坐下,來人,傳膳。”
下人依次在主子麵前擺了長條的小桌,夫婦二人七菜兩湯,燕玥與燕珺坐在末尾那桌,埋頭吃菜不敢作聲,燕國公用膳時也沒有說話的習慣,他在軍中多年,吃飯一貫迅速,等他放下筷子,其餘人也不敢再多吃,下人依次將桌案撤下,又一波丫鬟上前奉茶。
燕國公在,屋內幾乎是靜謐無聲的,就連一貫嘴快精明的秦氏,也不敢賣乖。
燕國公愛喝濃烈的大紅袍,熱茶下肚,嘴裡油膩味淡去了,心情舒泰,便溫聲問寧晏,
“翎哥兒媳婦,你過門也有一段時日了,對府上諸務了解如何?”
秦氏聽了這句話,臉上的笑容險些維持不住,她悄悄拉了拉丈夫燕瓚的袖子,燕瓚唇角扯了扯,當做沒看見。
寧晏聞言心神一動,對上公爹和藹的眼神,不自覺便緊張了,仿佛是初入考場的學子,斟酌著答道,“母親已將家中各處親戚與人情往來說與兒媳聽,府中諸務也大致了解。”
燕國公很滿意地點頭,又讚賞看了一眼老夫人徐氏,
“很好。”
“既如此,你是我燕家長媳,今後府中諸務你得學著料理。”
他早就打算讓寧晏掌家,隻是燕翎遲遲不圓房,壓不住各方閒言碎語,如今便無礙了。
彆看國公爺是個粗漢子,粗中卻有細。
秦氏知道遲早有這麼一天,可真正到來時,她心中的怒火尤甚,她哪裡阻止得了燕國公,隻得想方設法從中作梗,她連忙堆著笑起身,
“多謝父親體諒兒媳,這兩年兒媳總擔心自己年紀輕,處處料理不得法,日日懸著心,如今有嫂嫂來幫忙,我也可歇歇了。”
燕國公豪邁一笑,“你們妯娌相處愉悅,我與你們母親也放心,不過你嫂嫂初來乍到,處處還需要你協理,等她徹底上手,你便可歇著了。”
秦氏快咬碎了後槽牙,她才不要歇著呢,卻生生擠著笑,“這是應當的。”徐氏察出兒媳不甘心,十分頭疼。
寧晏看著秦氏氣得發紅的眼,她來府中這些日子也打聽了,秦氏持家這兩年,已霸占著賬房,銀庫與各處要緊的差事,除了總管房她伸不進去手,哪一處沒有她的親信,寧晏貿然全盤接過來,指不定鬨出多大的笑話來。
思忖片刻,她起身朝國公爺施了一禮,“父親,兒媳對諸務尚還生疏,不若先一步步來。”
徐氏聞言鬆了一口氣,連忙和顏悅色接話道,“國公爺,翎哥兒媳婦說得在理,且讓她慢慢上手,暫且由老二媳婦幫著,待翎哥兒媳婦熟練了,再交給她。”
燕國公頷首,“如此最好。”又問徐氏,“依你看,先讓翎哥兒媳婦掌哪一塊?”
徐氏正考量著,那頭秦氏接了話道,“不若這樣,嫂嫂剛來不久,趁機與二房和三房的嬸嬸嫂嫂們熟悉熟悉,這二房與三房賬目對接諸事就交給嫂嫂吧。”
二房和三房內務與長房是分開的,隻是每月均要給他們對賬,再支付月例銀兩給他們,其中總少不得摩擦,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計,原先秦氏借著這個機會,可以在二房與三房掙得臉麵,作威作福,如今燕家入賬不如往昔,少不得要克扣一些,秦氏自然將這燙手山芋扔給寧晏。
二房和三房那些牛鬼蛇神,又有哪個是好相與的,每人一句話怕是都要將寧晏給嚇哭,不出一日,寧晏必定叫苦不迭,秦氏幾乎已經看到一出大戲在麵前上演,唇角忍不住揚了起來。
燕國公對後宅門道並不清楚,哪怕知道其中有難事,對於眼裡隻有天下的豪爽男人來說都不算事。
徐氏看了一眼兒媳婦,一時沒吭聲。
至少秦氏這話,麵上駁不去,寧晏是燕家長媳,確實需要與二房和三房多打交道。
寧晏卻知道,秦氏絕對不會給她好果子吃,當著公爹的麵,她自然不能畏難,她也沒有挑揀的餘地,何況這些事遲早都要落在她手裡,咬咬牙挺過去。
秦氏話落的片刻,一道清脆的響聲突兀地打破了寧靜。
一直沒做聲的燕翎將茶盞往桌上一擱,
“我不同意。”
清清冷冷四個字,不容置疑。
秦氏麵色一僵,心底湧上幾分心慌,語氣發硬問,“世子何意?”
燕翎沒理會她,側眸看向身旁的小妻子,“你想從何處著手?你擅長什麼?”
寧晏貿然去啃最硬的骨頭,事成,立了威,事不成,世子夫人顏麵掃地,往後寸步難行,穩妥起見,讓寧晏從擅長的事務著手。
這大概是寧晏自成婚以來,第一次打心眼裡感激這個丈夫。
她想了想,“我想先管廚房的事。”
這是她喜歡又擅長的行當。
燕翎頷首,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與燕國公道,“父親,明日起,讓寧氏執掌廚房。”
這是燕翎第一次插手後宅事務,燕國公不會不給這個麵子,他看了一眼徐氏,徐氏將繡帕往掌心攏了攏,笑道,“也好。”
秦氏差點將掌心摳破一塊皮。
一開口就要廚房這個肥缺,果不愧是商戶女所生,眼裡就盯著錢。
可惜誰叫她嫁的不是燕翎,這個家連燕國公都不敢質疑他的決定,秦氏又能怎麼辦,生生把打落的牙齒往嘴裡吞,不尷不尬地坐了下來。
三少夫人王氏淡淡看了一眼寧晏,目光又從燕翎身上掠過,事不關己地垂下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