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沈瀾正低頭為裴慎整理腰上素銀束帶,恰要將一個竹葉紋三梭布荷包係上去,忽聞房外傳來林秉忠叩門聲:“爺,來聖旨了。”
裴慎聞言,應了一聲,即刻去外書房接旨。
一進書房,隻見十幾個錦衣衛立於左側廳堂,身穿飛魚服,腰挎繡春刀。東廠檔頭帶著幾個番子立於右側,頭戴尖帽,腳蹬白皮靴。雙方涇渭分明,互不搭理。
裴慎暗忖,陛下無子,又日漸老邁,疑心病越發重了。不僅啟用東廠,還要東廠與錦衣衛一同前來,相互製衡,這是生怕有哪一方做手腳。
不過揚州官場侵吞鹽引行賄受賄一案證據確鑿,沒哪個傻大膽敢在這時候動手腳。
“裴大人,接旨吧。”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古來唯廉而能後平,平則公矣。昔子罕辭玉、楊震辭金,列前古之清潔,為將來之龜鏡……”
待裴慎接了旨,這旨意果真與他想的一模一樣,轉運使秦獻僅因管教下屬不利被申飭一番,而副轉運劉必之卻要被押送回京受審。
“裴大人,陛下命我等速速緝拿要犯,不知裴大人可否派個差役帶路?”說話的是北鎮撫司鎮撫使,威名赫赫的石經綸。
對方板著臉,絡腮胡須濃密的看不清神色,一板一眼道:“還請裴大人速速行動,勿要耽擱我等差事。”
裴慎尚未說話,一旁的東廠檔頭許益便不鹹不淡道:“石鎮撫使說笑了,裴大人深受聖恩,哪敢耽誤陛下的事。”說著,又滿臉堆笑,“裴大人來揚州一月,便查出了一樁驚天大案,當真是頭角崢嶸、年少有為啊!”
石經綸即刻嗤笑起來。
見他嗤自己,許益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回敬:“北鎮撫司好大的威風。”
“比不得許檔頭,帶著三五個番子便敢來辦差事,藝高人膽大。”
這分明是譏諷他們東廠無人。許益心中惱火,若不是裴慎還站在這裡,他恐怕甩袖便走。隻見許益陰著臉道:“咱家出京辦差,不與你置氣。裴大人,且給咱家也派個差役帶路!”
見兩人互不搭理,裴慎也不在意。錦衣衛若與廠衛處的好,陛下隻怕要徹夜難眠了。
裴慎溫聲道:“二位若一家家抄檢過去,唯恐泄露了風聲有人畏罪潛逃徒增麻煩,還是本官出麵,將一乾人等邀來赴宴為妙。”
許檔頭大喜過望:“如此便多謝裴大人了。”錦衣衛人多,石經綸那廝若缺人,調幾個當地駐紮的錦衣衛便是。可他們東廠剛剛被啟用,哪來那麼多人手?這辦法分明是裴大人體恤他。
許益眉開眼笑,心道這國公府世子爺果真會做人,怪不得簡在帝心,聖眷正隆。
“既是如此,咱家就等大人好消息了。屆時裴大人摔杯為號,咱家帶著刀斧手即刻衝出來!”
石經綸聽得臉皮發僵,心道太監就是粗俗,聽了幾出鴻門宴,還真唱起大戲來了。
三人議定,許益和石經綸便紛紛告辭。裴慎喊人拿著他的帖子請涉事官吏於太白樓赴宴。
此時東曦既駕,日已三竿,明亮的日光從玻璃窗格中透出來,裴慎坐在太師椅上,把玩著手中灑金川扇。
少頃,忽有人推門而入,正是方才離去的石經綸。
“大人。”石經綸拱手,“指揮使叫我代他問個好。”
裴慎溫聲道:“按理,趙十一是傳旨百戶,我原本以為來的是他,怎麼是你來?”
石經綸恭敬道:“十一被派去督辦采選良家子一事,無暇來見大人。指揮使特意著我告知大人幾件事。”
說著,他一一重複道:“第一,廖美人、何婕妤有孕,禦醫把脈,隻說有八成把握廖美人生男,何婕妤生女。”
裴慎毫不猶豫:“廖美人恐怕是活不了了。”婉貴妃深得陛下愛重,廖美人的兒子必定會撫養於婉貴妃膝下。
石經綸微微歎息,繼續道:“第二,婉貴妃侄女林六娘及笄後至今尚未婚配,今年,林九娘、十三娘也要及笄了。”
提起婉貴妃三個字,裴慎麵容平靜,隻眼帶厭惡,冷笑道:“京中恐怕日日都有適齡子弟成親,熱鬨的很。”
想避開婉貴妃的幾個娘家侄女,除了守孝便隻能成親。守孝這招他用過了,況且若非時機巧合,尋常人也用不了,那就隻能成親。
“第三,雲南巡撫傅濟中派遣家仆攜兩罐黃雀銀魚拜謁林少保,傅濟中被擢為南京大理寺卿,赴任途中死於鎮遠。”
裴慎點點頭:“我在邸報上瞧見了。”林少保是婉貴妃之父,他的黨羽死了,不管是怎麼死的,朝堂隻怕又是風起雲湧。後宮與朝堂扯在一起,牽一發而動全身,裴慎無意摻和。
便是要入閣,也要先外放攢出政績,待到三四十歲再請回京,順順當當的做一任尚書,屆時入閣,那便是既有資曆,又有實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