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兩個小太監進了門,隻恭敬作揖道:“見過裴大人。”
裴慎劍眉微蹙:“許公公派你二人來可是有什麼事?”說著,他看了眼跟在兩人身後的那名女子。隻一眼,便移開視線。盯著女眷看,實非君子所為。
兩個番子,個高的滿麵堆笑,指著自己身側女子:“此女乃鹽商劉葛府上的瘦馬,名喚瓊華。”
瓊華為何在此處?屏風後的沈瀾愕然,隻思忖片刻便想明白了。多半是她逃走後,劉葛挑中了瓊華要來獻給巡鹽禦史裴慎。
那高個番子繼續道:“據她所述,劉葛買她是為了獻給裴大人。許公公聽聞此事後,便叫我二人將此女送來。”
裴慎心知這是許公公投桃報李,謝他讓其查抄鹽商。可他如今恰逢孝期,光明正大的接受一個太監送來的瘦馬,官聲,仕途還要不要了?
裴慎擺擺手:“許公公實在客氣了,隻是我如今正守恩師孝,焉敢近女色?”
那兩個番子聞言,一時間竟有些為難。許公公隻讓他們把人送來,卻沒說裴大人不肯收該怎麼辦?
一旁的瓊華已是麵如土色,驚惶無措。她先是在劉葛府上過了幾天仆婢成群的好日子,隻等有朝一日飛黃騰達。誰知沒過幾日,竟等來了如狼似虎的錦衣衛和東廠番子。
今日若不能留在此處,回去便要麵對錦衣衛和太監。想到這裡,瓊華一時間泣涕漣漣,跪倒在地,連聲高呼:“請大人垂憐!請大人垂憐!”
屏風後的沈瀾心中酸澀。這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她有心想幫一把,奈何自己在裴慎麵前又有什麼臉麵呢?
惹急了裴慎,隻消喊來牙婆將她賣了去,雖不至於淪落到煙花柳巷,但以她的容貌,必定又被賣去做妾,屆時還能運氣這麼好,正碰上一個守孝的主家嗎?
沈瀾咬咬牙,且再看看,再等等。
瓊華哀泣聲越甚,偏偏太師椅上的裴慎八風不動,心冷如鐵。這世道的可憐人多了去了,死在大旱大疫中的人成千上萬,被土豪劣紳欺淩求告無門,被韃靼、倭寇屠戮全家卻報仇無望……人世間誰不可憐呢?
裴慎端起茶盞,示意送客。
兩個番子見了,便一左一右,將瓊華扯起來,拖著她出門去。
“大人!求大人救救我!救救我!”瓊華涕淚漣漣。
屏風後的沈瀾自己都還是奴婢,前路茫茫,按理實在不該出頭,可她心中不忍,便輕叩屏風。
瓊華正大聲哭喊,這擊叩聲半點都不起眼,兩個番子渾然不覺,可裴慎是習武之人,即刻衝屏風後望去。
沈瀾以手指作筆,在空中寫字。裴慎細細一看,是奴籍二字。
那又如何?裴慎呷了口茶水,不言不語。
沈瀾急了起來,匆匆指了指屏風外的檀木案幾,那上麵還放著小茶盤和甜白碗。
剛剛獻了以梅湯安撫人心的主意,這才過去一刻鐘,便要來兌現功勞。裴慎心中不滿,照舊不動。
沈瀾無奈,隻麵帶哀求,拱手作揖。她素來沉穩,鮮少喜怒形於色,更彆提秀眉微蹙,欲說還休的哀求。
裴慎瞥她一眼,放下茶盞,淡淡道:“二位且住,此女看著也是個可憐人。若審查過後不涉及劉葛案,便放了她的奴籍,且讓她歸家去罷。”
瓊華聞言,霎時癱軟在地,又忽而放聲大哭。
兩個番子麵麵相覷,隻好諂笑著說幾句“大人仁厚”、“恤民”之類的話,拽起瓊華告辭離去。
屏風後的沈瀾鬆了口氣,心裡又晦澀難明。她不可能要求裴慎收瓊華做丫鬟或是妾室。一則裴慎決不會答應,二則這很可能惹怒裴慎,把沈瀾自己搭進去。
可隻要裴慎肯為瓊華說句話,錦衣衛和東廠便會放過她。隻是若瓊華還是奴籍,命運依然不由她作主。沈瀾便請裴慎幫忙銷去她的奴籍。
成了良家子後,若瓊華再聰慧些,聯合劉媽媽院子裡那些剩下的姑娘們,眾人抱團,便沒有地痞流氓敢來欺淩。屆時精進繡藝,像那個繡娘一樣,將來開一家繡莊,也能好好過日子了。
“出來吧。”見人走了,裴慎吩咐道。
沈瀾沒動,裴慎抬眼望去,隻見沈瀾怔怔地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什麼。
裴慎見狀,玩笑道:“方才膽子不還挺大,這會兒愣著做甚?莫不是怕我怪罪你?”
沈瀾回過神來,笑道:“爺,沒什麼,隻是我剛才走了神。”她臉上是笑著的,隻是連笑容都泛著幾分苦澀。
她心心念念的銷去奴籍,瓊華得到了。瓊華要的榮華富貴,就放在沈瀾麵前。
人世間的事,總是這樣。想要的,求不到。不想要的,偏要湧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