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付瓊華花個四十兩買個便宜些的民居,無需什麼青磚漢瓦,便是破爛些,能有片瓦遮身即可。不想歸家或無家可歸的女孩子便可以住在這裡,十幾個人湊在一起,沒有閒漢強人敢近身。”
“再花三十兩請一個技藝不錯的繡娘,共計請兩年,教她們點繡藝,將來也能有份手藝糊口。”
“最後三十兩便一分為二,一年掏十五兩,隻買些料子給她們,且回購她們的練習之作。若勤加練習,兩年後她們便能去繡莊接些簡單活計了。”
聽她說完,裴慎卻也不答話,隻暗自忖度,沁芳到底是愛錢還是不愛錢呢?她當日分明極在意月銀,卻又舍得下百兩銀子做善事。
思及此處,裴慎難免問道:“百餘兩銀子已是尋常人家五年的嚼用,在外頭能添置十畝上好的水澆地,你也舍得?”
沈瀾毫不猶豫:“那銀子本就是姑娘們賣身的血汗錢,取之於她們,用之於她們,也算用得其所。”便是沒有遇到裴慎,待她逃出去,將來有能力了,一樣要回來救一救這群姑娘們的。
語畢,見裴慎遲遲不說話,沈瀾微微焦慮,還以為裴慎不肯答應。
實則裴慎見她穿著薄薄的細布夏衫,眉間籠著輕愁,燈火朦朧之下,愈發弱不勝衣,不由得心生憐惜。
她這般羸弱心軟,若年紀到了放出府去,恐怕頃刻間便被人剝皮拆骨。倒不如留在府上,他也好看顧著。
裴慎一麵想,一麵輕斥:“你倒心善。那點錢自己留著用吧。”說著,便要將陳鬆墨喚進來,叫他支取三百兩去辦此事。
沈瀾連忙開口:“大人如今正守孝,哪裡好吩咐下屬去辦此事?若有言官風聞奏事,豈非不美?況且我與瓊華等人俱相熟,倒不如由我去,一則俱是女子不起眼,二來也免了大人沾上性喜漁色之名。”
她除了想幫一把瓊華等人,也是要借機出府打探一二,若是陳鬆墨去辦,她便還要困在府中,等趙娘子有空方能出去。
“不好。”裴慎搖頭道:“你一介弱女子,孤身出去我哪裡放心。若要陳鬆墨陪著,那不若叫他單獨去辦便是了。”
見燈火下裴慎神色淡淡的,沈瀾也不敢再爭執,唯恐暴露了心思惹了裴慎警覺反倒不美。罷了,且等等趙娘子罷。
沈瀾計定,便道:“大人,我可否給瓊華寫封信?且在信中囑托她一二。”
裴慎便起身去了楠木翹頭案前,招手道:“過來,你且來寫便是。”
沈瀾隻草草研墨,將自己的計劃一一道來,又說若無人想靠繡藝生活,便將那百餘兩銀子按照人頭均分,各人自奔前程便是。說到底,大家都有自己的心思,她隻想著幫人一把,並不願強迫彆人。
沈瀾正斟酌字句,誰知身後忽傳來幾聲悶笑。她納悶地回頭望去,隻見裴慎興味盎然,拿著筆點道:“你這字毫無筋骨,若三歲稚兒,竟是個花架子。”
沈瀾臉不紅氣不喘,毫無羞惱之意。她來此地一年,除卻熟悉環境,苦思冥想如何逃跑,剩下的時間俱在惡補禮儀、品香研墨,學些唱曲小調,額外加學一些房中術。像習字這些需要積年累月方能有成果的事,沈瀾根本來不及培養。
“那鴇母竟是個麵上光,莫不是個騙子?”裴慎笑。
沈瀾好奇道:“鴇母還能有騙子不成?”
“自然有。”裴慎握住她的右手,隻覺握上了一團瑩潤細膩的軟玉,“常有人買了女孩子,調.教個幾天,胡亂教她們背幾首詩,便帶去主顧麵前,隻說這是個上等瘦馬,要價千兩。外地來的客商常有人被騙。”
沈瀾一時大為驚奇,隻覺古往今來,世事流轉,獨獨騙子永遠都有。
說著,裴慎立於沈瀾身後,帶著她的手,隻一筆一劃教她寫信。
一豆燈火,兩三蟬鳴,裴慎心中一派寧靜,隻一邊握住纖纖玉手,一麵嗅著她鬢發間盈盈暗香,芬芳輕盈,不像花,莫不是槐葉?或是脂粉香氣?
想了一會兒實在沒什麼頭緒,隻一心二用地想著她怎麼連根釵都不用?若用上蝶戀花銀絲吐蕊簪,蝴蝶振翅欲飛,花蕊微微顫抖,綴在她鴉鴉鬢發間,必定好看。不用銀簪,用玉簪也好,白玉蘭簪,通體溫潤……
“爺,寫好了。”沈瀾退開半步,鬆了口氣。裴慎弱冠之年,已是成年男子的體型,胸膛貼著她的後背,熱得像團火爐。
“哦。”裴慎眨眨眼,隻緩慢應了一聲,這才鬆開手,略有幾分悵然若失。隻是悵然過後,忽又朗笑出聲。
原來紅袖添香夜讀書,竟是這般滋味。
沈瀾隻迷茫的看著他,不知他為何笑。半晌,隻聽見裴慎啞聲道:“沁芳,日後閒來無事,我教你讀書習字可好?”
沈瀾略略思忖片刻,便答應了。
按理,兩人握筆學習時過於親密,沈瀾怕裴慎起了心思,本不該答應的。可偏偏裴慎要守孝三年,必定不會在此時動她。
加上在古代,接受教育的機會何其難得,如今有名師指點,為何不答應?但凡能寫的了一筆好字,將來出了府,扮成男子做個賬房也夠養活自己了。
“多謝爺。”沈瀾頭一回如此真誠。
裴慎微微翹起嘴角,複又將她虛虛摟在懷中,貼著她纖細的脊背,握住她剝若春蔥的手指,在她耳畔低語道:“先學握筆姿勢,當以五指執筆,指實掌虛……”
“是這樣嗎?”
“我教你……”
此時良夜燈光簇如豆,喁喁低語今宵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