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沈瀾沒去尋趙娘子。她心知趙娘子出府頻率極低,下一次出府是為了更換時令蔬果,恐怕要一兩個月後了,屆時已經入秋了。
沈瀾不急,隻日日與院子裡的各個丫鬟婆子閒聊套話,等著趙娘子第二次出府。誰知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沈瀾到底坐不住去問了趙娘子。
“何時出府?”趙娘子道,“我上一回出府便與菜販子說好了,有什麼菜蔬果子儘管送來便是,隻要是新鮮的,我這邊都收。”
沈瀾略略思忖便想明白了。這是因為裴慎不在,趙娘子自然懶得精心,菜農上門送什麼她就做什麼,再也不必出府采買了。
沈瀾著實無奈,她又不能說趙娘子不對。領導走了,員工想摸個魚,有什麼問題嗎?
“我不過是覺得白日漫長,無事可做,便想著出府去看看罷了。還望趙娘子若出去了,帶我一個。”沈瀾懷揣著最後一絲希望道。
趙娘子就笑笑,不說話了。
沈瀾無奈轉身,又被趙娘子塞了片桂花糯米藕片,隻說叫她甜甜嘴。
接過糯米藕片,沈瀾不肯放棄。既然不能與趙娘子一同出府,那便乾脆自己去。
這樣雖出挑顯眼了些,尤其是她有個從劉宅逃跑的前科在,可裴慎難得離開,此時若不多做綢繆,將來機會恐怕更少。
如今已是三秋桂子飄香時,再過上一兩個月便要入冬了。沈瀾打定主意,隻說要去上一次來過鹽漕察院的陳氏繡莊,給自己買件入冬的棉衣。
無需與趙娘子同行,趙娘子也不好說什麼,隻叫她小心些。
沈瀾給了膀大腰圓的粗使婆子孫嬤嬤幾文錢,對方便高高興興地領著她去了陳氏繡莊。
上回給沈瀾量尺寸的陳繡娘是這家繡莊的掌事娘子,見了沈瀾,自然認得這是鹽漕察院的丫鬟,便笑盈盈迎上來:“姑娘,快坐。”又吩咐人看茶。
沈瀾抿了口茶水,溫熱的茶湯帶起熱氣,讓沈瀾微微舒緩,她輕聲道:“我想做件棉衣,可有棉衣賣?”
陳繡娘笑得眉眼盈盈,即刻吩咐人取出了一疊疊棉布:“姑娘且看,這些棉布俱出自於鬆江,都是時新貨。”
沈瀾搭話道:“鬆江棉布,你店裡也賣嗎?”
陳繡娘哪裡知道她在套話,隻笑臉迎人,親親熱熱道:“姑娘說笑了,陳氏繡莊在揚州城內也是排的上號的,潞綢、杭緞、蜀錦、鬆江棉布,南京雕花天鵝絨,樣樣都有。”
樣樣都有?那再好不過了。沈瀾很滿意,便微微側身望她,輕輕笑了笑。她像是走在沙漠裡遇到了水源,笑得真心實意,那是很純粹的喜悅,清透地如素月清輝,似雨後初霽,表裡俱澄澈。
陳繡娘癡癡夢夢愣了會兒,回過神來,咋舌不已。心道若不是跟了個膀大腰圓的婆子,這樣的姑娘家裡人哪敢叫她出來走動。
“陳娘子,先看看這鬆江棉布吧。”沈瀾道,“這些都是什麼花色?”
陳繡娘本就是個生意人,兼之知道她是鹽漕察院的人,雖是個丫鬟,可這般美貌,焉知沒有飛黃騰達的一天呢?
存了點燒冷灶,將來好搭上貴人的投機心理,陳繡娘便一一介紹起來:“姑娘且看,這是鬆江的三梭布、織花絨布、官布、棋花布、尤墩布。”
“尤其是這兩匹斜紋布,最時新的水浪勝子樣式,姑娘摸一摸,似絨非絨的,手感也好,一匹隻要一兩銀就好。”
沈瀾心知對方主動推銷昂貴布匹是想賣貨,可她今日之所以來繡莊,也不單純是為了買棉衣的。
“說來也怪,這鬆江棉布為何如此有名?”沈瀾佯裝蹙眉道:“陳娘子可去過鬆江?”
陳繡娘便不好意思的笑笑:“姑娘,這外地跑商的事俱是我家那口子在折騰。我等閒不出揚州的。”
沈瀾便笑笑:“那陳娘子說的什麼杭緞潞綢,可曾去過這些地方?”
陳娘子越發歉然:“不曾去過。”
沈瀾微微失望,古代原本就交通閉塞,許多人一輩子都出不了十裡地。以至於沈瀾獲得的幾乎都是各式各樣毫無用處的瑣碎訊息。
“陳娘子,你們店裡一間普通棉衣要多少銀錢?”
最後,沈瀾買了兩件棉襖,花了一兩銀子,足足一個月的月錢。
出了繡莊,沈瀾原想照著陳鬆墨臨行前給的地址去尋瓊華,可偏偏問遍了府中丫鬟婆子,沒一個知道這盒子巷在哪兒的。
既然眾人都不知道,這地方恐怕頗為偏遠,沈瀾沒有代步工具,靠走是決計走不到的。加之揚州城內因為人口繁多導致到處都是羊腸小巷,精房密舍遍布,沈瀾不認識路,根本找不到盒子巷,隻能暫時歇了心思。
一連兩次出府,都沒有收獲太多東西。沈瀾隻能平心靜氣,等待下一個機會。出府不宜太過頻繁,她本打算等一個月後就去書鋪,問問可有遊記等書籍。
春去秋來,又過了一個月。這一日,沈瀾正借著給裴慎打掃書房的機會,翻閱書架上的《經行記》。
此時已是十一月份,隆冬臘月,雖是天高雲淡,難免寒氣森森。冬日裡難得出太陽,沈瀾隻是站著,背靠楠木架,借著堂前滿室日光,全神貫注讀書。
她還沒讀兩頁,遠遠傳來墜兒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沁芳姐姐,大人回來了!大人回來了!”
這才過去四個月便回來了?不是說要半年嗎?
沈瀾一時心驚,二話不說先將書複位,打量了一番室內,與裴慎走之前並無變動。又細細複盤了這些日子自己的行為可有疏漏之處。
四個月來,沈瀾總共隻出去過兩次。次數少,也從未有過單獨行動,甚至都沒來及見過瓊華,平日裡便是閒話也隻提及些揚州風物。
沈瀾反複思索,隻覺自己並未流露出什麼破綻,裴慎應當不會起疑,可心裡到底凜然起來。
她不複閒散,繃起身體,打開門,安撫了報信的墜兒兩句,便急急向外走去。
裴慎歸來,她做丫鬟的,必定要去大門迎接。誰知沈瀾剛走到月洞門前,便聽聞有人斥道:“跑什麼!當心摔了。”
沈瀾抬頭一看,正是裴慎。
四個月不見,裴慎依舊未變。著雜花青袍,鶴氅,素銀帶,烏皂靴。大步行來之際,可見其英武,隻是一雙眼睛,如山巔霜雪,夜間寒霧,越發冷冽了。
她在打量裴慎,裴慎也在看她。見她穿著照舊素淨,柳青棉襖,蔥白素裙,彆的就沒有了。隻是荊釵布裙也襯得她雲鬢鴉鴉,唇色朱紅,香腮如細雪,看著越發美了。
朔朔寒風裡,沈瀾上前兩步,行禮:“爺回來了。”
揚州瘦馬之所以名喚瘦馬,就是因為身姿纖細可憐,這樣的美是要靠節食換來的。在劉宅,沈瀾一旦吃多些即刻就要挨打,以至於在鹽漕察院養了五個月,到了秋冬季依然手腳冰涼。
裴慎隻覺她這臉似有些虛白,便蹙眉道:“穿成這樣立在寒風裡做甚!還不快回去。”
沈瀾頭一回覺得裴慎說話如此動聽,即刻點頭稱是,待她進了正房,溫暖的熱氣撲麵而來,眉眼都舒緩下來。
“爺可要沐浴?”沈瀾自覺道。一路風塵仆仆,裴慎喜潔,必定是要沐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