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驟然驚醒,眼見一個不認識的女子立在床榻前望著他,他驚怒之下,一記窩心腳踹了過去。
裴慎常年習武,清冬不過是個弱女子,哪裡挨的住他一腳,霎時便嘔出一口血來,疼暈過去。
“沁芳呢?”裴慎怫然不悅,“怎麼管的丫鬟,滾進來跪著!”
沈瀾剛回存厚堂,隻聽見內室傳來裴慎的聲音,劈頭蓋臉便是一句跪下。
沈瀾不知發生了何事,隻麵帶茫然,心有戚戚。為什麼剛逃過一劫,如今回來竟還要挨罵?為什麼被裴延欺淩卻不能狠狠扇他一巴掌?為什麼莫名其妙要她下跪?
……她過得好好的,又為什麼要被送來這裡?
沈瀾深呼吸一口氣,咽下滿腹為什麼。再忍一忍,已忍了三年,不差這幾個月。
沈瀾原想問問怎麼了,卻又知道裴慎最痛恨旁人辯解,不說還好,一說恐怕今日沒法善了。
她麵色冷淡地掀開簾子,走進正堂,挺直脊背跪了下來。膝蓋磕在冰冷的地麵上,“咚”的一聲,叫人心裡一顫。
裴慎原本是一時氣急加上酒後腦袋發懵,這會兒終於想起來她入府才半天,連清冬叫什麼都未必知道,哪裡管的到她頭上。
他見沁芳平靜地跪著,一時間訕訕道:“起來吧。”
跟誰過不去都彆跟自己身體過不去,沈瀾順勢起身。
她進來的時候看了眼躺在地上昏沉不知的女子、碎了一地的瓷碗、潑在地上的湯藥便知道發生了什麼,裴慎雖喜怒不定,但鮮少如此動怒。隻是戎馬數年,最忌諱陌生人孤身站在他榻前。
院中有這麼多丫鬟,按理服侍裴慎必定是三四個丫鬟一起的,她哪裡料到竟有人膽敢在裴慎熟睡之際,獨自一人去摸裴慎胸膛心臟。
沈瀾暗自歎氣,隻低頭恭敬道:“爺,打死奴婢到底對官聲不好,不如請個大夫來給她看看。”這姑娘躺在這裡煞是可憐。
怕他猶在生氣,屆時遷怒,沈瀾低聲道:“爺,醒酒湯已灑了,不若服幾顆衣梅,拿各色藥材製成,裹了薄荷、橘葉,生津潤肺,最是解酒。”
裴慎點了點頭,嚼了幾顆衣梅,心中順氣,隻冷冷一瞥清冬:“治好之後送去莊子上。”
沈瀾心生歎息,喊來健婦將她抬走,又命小丫鬟去請一個擅長治內傷的大夫。
裴慎見狀,便將念春等其餘三個一等丫鬟叫進來,吩咐道:“你們三個誰是領頭的?”
念春素來知道清冬看似溫文不說話,實則心中有成算,否則也不敢擠開她去攙扶裴慎,又開口排擠她,卻也沒料到清冬竟敢乾出這種事。
此刻,她被清冬的下場唬了一跳,噤若寒蟬,隻強撐道:“奴婢念春,是四人中年紀最大的,素日裡負責銀錢往來。”
裴慎瞥她一眼道:“既管不好底下的丫鬟,便不必管了,將院子裡的庫房鑰匙、賬本對牌都交給沁芳。”
念春驟然被他這麼一說,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
沈瀾又想歎氣了。她再過幾個月便要出府,不交接工作就不錯了,哪裡還能接手新工作呢?隻是沈瀾也不好忤逆裴慎,便低頭不語。
裴慎處理完了此事,突然道:“更衣,我一會兒要出府。”
沈瀾自然明白,他剛回京,自要走親訪友,有一大票人要聯絡交誼。
可她原本打算寸步不離的跟著裴慎,若裴慎這段時間天天出門的話,她便麻煩了。裴延必定會乘著裴慎不在找上門……
就在沈瀾憂思如何解決裴延對她的覬覦之心的時候,傍晚,裴慎赴宴回來了。麵色如常,隻眼中沉鬱,分明是壓抑著怒氣,如同雷雨前兆,風暴前夕。
沈瀾與他朝夕相處三年,一見他那樣子暗道不好,下意識想避開,誰知裴慎直接把她喊進去道:“你去找幾個人盯著四太太的院子。若四太太要出府,便來告知我。”
沈瀾微怔。侄子往自己嬸嬸院子裡安插人,這傳出去也太難聽了。況且之前還好好的,怎麼赴宴回來就這樣了?
“是。”沈瀾也不想多問,正要告退,裴慎突然道:“你可知道原因?”
沈瀾搖搖頭。見她不知情,裴慎隻擺擺手:“罷了,這些個汙糟事你也不必知道,去辦便是。”
沈瀾低頭稱是,出門便去找了念春
念春脾性潑辣,剛被剝了管事的權力,故而見了她便沒個好臉色,“沁芳姐姐大駕光臨,來我這破落地方做甚!”
沈瀾不疾不徐道:“我今年十八,再過幾個月便要出府。我一走,你勤懇些,大丫鬟的位子還是你的。”其他說什麼都是虛的,唯有利益最實在。
果然,念春臉色一緩,將信將疑道:“你說的是真的?”
沈瀾點點頭,“隻是爺如今厭棄了你們三個,若要保住位子,總得做些實事。”
念春猶疑道:“你想讓我做什麼?”
“爺回來的那一天,四太太為何沒有出現?”沈瀾問道。
聞言,念春嗤笑兩聲,“她哪有臉麵來赴宴!被關在佛堂裡抄佛經呢!”
見沈瀾迷惑不解,念春解釋道:“四老爺最喜依紅偎翠,前些日子把個粉頭安置在府外做外室,被四太太知道了,喊了幾個健婦婆子便打上門去,好巧不巧,堵了個正著。聽說那會兒四太太瘋了一樣的打四老爺,把臉上挖的坑坑窪窪,整條街的人都來看笑話!”
沈瀾明白了,裴慎必定是知道了此事,甚至很可能因此被政敵暗諷,怪不得臉色那麼難看,仿佛被捉奸的是他自己一樣。畢竟作為公府世子,魏國公府的名譽與他息息相關。
偏偏裴慎是做侄子的,不好插手叔父房裡的事,便隻能暗地裡叫她盯著。恐怕林秉忠那頭也正盯著四老爺。
沈瀾理清了思路,便道:“你是府中的家生子,可否買通四太太院裡的灑掃婆子,若四太太要出府,即刻來報。”
念春瞠目結舌。便是府中有再多的陰私,話也說得婉轉,哪有像沁芳這樣直來直往的,仿佛做生意一般。
“怎麼?做不到?”沈瀾驚訝道。她之所以找上念春,就因為念春是國公府家生子,而她才來了不到一天。
“你若不行,我自去辦了便是。”
念春一時好奇,“你才來半日,連公府裡的人都不認識,怎麼辦?”
沈瀾淡淡道:“代爺去四太太院子裡送個東西,便能見到掃灑婆子或是專門跑腿的小丫鬟,記下名字,無非是查查她有沒有賭錢吃酒的習慣,家中可有人生病需要銀錢之類的。再不濟,分些糕點給跑腿小丫鬟也就是了。四太太要出府這種事,瞞不住的,我不過是要最快知道罷了,又不是教她們叛主,必有人願意。”
聽她這麼說,念春連忙道:“能的能的。有個錢婆子,最是好錢,你又不傷天害理,她自然願意的。”
“即使如此,便勞煩你說和了。”語畢,沈瀾猶豫片刻,又問道:“四太太被關在佛堂抄經,四老爺呢?”
念春一時間沉默下來,良久才道:“被老祖宗罵了兩句便揭過不提了。”
沈瀾隻覺自己手心攥得死緊,良久她又問道:“那個外室呢?”
這下念春話更少了,隻低頭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