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子隻到他的肩膀,平日裡幫他整理冠冕都要踮著腳尖,此時的她身子是半仰著的,整個人都被他的胸膛包裹著。
她的腰有些酸痛,可手還被他握著,身子隻能順勢往後倒。
尚軒卻一下子把她抱起來,大步走向屏風後的暖閣。
暖閣裡麵有一張小小的床榻,是平日裡皇上乏了小憩所用。整個暖閣雖然不是金碧輝煌,卻溫馨小巧。層層帷帳被放下,隔了外麵的世界。
她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抬頭望去,暖閣裡竟然點著紅燭。這才注意到,這暖閣被屏風所隔著,幾乎沒有外麵的光線,又掛著如此多的帷幔,是以白天也不得不點著紅燭。
這情景,仿佛是他們大婚當晚,周圍都是紅的,一切都是那麼喜慶,熱烈地燃燒著。
她的眼睛看著頭頂,那裡還掛著一個精巧的走馬燈,斑斕的顏色灑在整個屋子裡,不時地晃動著。她的腦子都是暈暈的,已經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尚軒隻是輕輕地抱著她,也不說話,撩起她的一縷頭發纏繞在自己的指尖把玩。
她的手動情地撫摸著他的眉,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看到過他的眉頭是舒展的。少年不識愁滋味,或許,他的內心,有她一輩子也不懂的傷痛。
“青州的戰事很艱難嗎?”
尚軒許是沒有料到她問這個問題,眼中閃過一陣傷痛,卻隻能安慰她:“你放心,很快就會過去的。很快,很快……”
離音想了想,還是心痛地說:“可是,這次是北周南豫王親自領軍。你知道……”
聽到“南豫王”三個字,尚軒默不做語。
是的,如今,這三個字是整個南唐的噩夢。眾所周知,南豫王此生從未打過敗仗,而此次他親征,青州一戰,到底有多大勝算,每個人心裡都沒有底。
“不知道子鳶妹妹如今身處何地,是否平安。”
尚軒微微抬了一下頭,顯然是沒有料到還能聽到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如今,還有多少人記得這個名字呢?那個年幼的皇女,被他的國家和族人拋棄,送到了萬水千山外,從此生死無人問津。值此兩國交戰之際,還有誰會去關心一個公主的生死。
或許,她被用來祭戰了,或許,她已經萬念俱灰,又或許……
她有萬千種可能,卻沒有一種可能是自己可以抒寫的。
尚軒看著她臉上的擔心,不由地感到一陣淒然。
“音音,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你也像子鳶一樣身邊沒有了家族的庇佑,沒有了尊貴的地位,沒有了,沒有了我在你的身邊,你會怎麼辦?”
這樣的玩笑話,他也能講出來。
離音挑了挑眉,回到道:“那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找到你,沒有了一切,即使籬落桑麻,我也總要隨你在一起。”
她笑得很快樂,很決絕。
尚軒卻歡喜不起來,抱著她的肩一字一句像生離死彆似地囑咐道:“傻丫頭,即使我不在你的身邊,你也一定要活得快快樂樂,海闊天空,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她被他抱得有些疼,沒想到一句玩笑話他竟然如此認真,隻能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尚軒整個人都軟了下來,雙手卻依舊溫柔地抱著她。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就睡著了,身上蓋著尚軒的袍子。
尚軒見她睡得沉了,這才離開,繼續批閱奏折。
手裡換了一支狼毫,上麵蘸著墨汁,在硯台周圍潤了又潤。
半晌後,他在宣紙上寫了幾行字,便擱下筆,站在窗子邊上負手而立。雨還在猛烈地下著,園子裡那些殘餘的花被打成了一片狼藉,空氣都是殘花和泥土混合的味道。
他微微抬頭,天邊的烏雲一團一團地聚集在一起,整個世界仿佛都在往下陷,雨水鋪天蓋地而來,灑在他散了的頭發上,滴滴答答地落到地毯。
又起風了,桌子上的宣紙沒有壓緊,隨風飄向窗戶,打著旋兒,最後被雨水打濕,浮在池子上麵。
他看著那宣紙從眼前飛走,也不去撿,隻是發呆。
茫茫江山,誰主沉浮?他們的緣分,是這樣奢侈,握在手裡都覺得不真實。人說樂極生悲,喜極而泣,或許,正是因為屬於彼此的溫柔太美好,越發覺得虛無。
籬落桑麻?她還小,怎麼知道這四個字背後的苦楚。
那宣紙上寫著的幾行詩,是有感而發,還是命中注定,或者,是預言:
玉簫吹皺玲瓏月,枯葉橫霜恨長留。
夢裡貪歡人依舊,幾曾乾戈識封侯?
搖光夜夜笙歌儘,陌上當年少年遊。
塵路繁花疏夢影,人生至此莫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