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裡這陣子很忙碌。過兩天便是世子的生辰,屆時許多朝廷重臣都要來府上祝賀。表麵上隻是簡單的世子生辰宴會,實則也是各派勢力表態和站位的重要場合。韓青至今無側妃,所以生辰宴會的事情大大小小都由紫姝打理,離音雖不熟悉,也在一旁儘力幫忙。
自從上次在書房韓青簡單提過了阿離的身世後,她便對這孩子又多了幾分疼惜。加上這段時日她也總陪他讀書玩耍,彼此更加熟悉,阿離竟快離不開她了,走到哪裡都要叫著“青鸞姑姑”一起。想著阿離臉上純真的笑容,離音也不覺莞爾。那樣純真無暇的笑容,曾經也屬於那個搖光殿前放紙鳶的孩子,他的笑容和他離去那年太液池的荷花一樣純潔。
她的手裡拿著一個蝴蝶樣式的紙鳶,是昔日南唐宮廷裡最流行的款式。蝴蝶飛飛,像美人頭上翩翩欲飛的流蘇墜。
纖細的竹架,支起來的便是一個人一生的夢想。
手邊放著籃子、剪刀、筆墨等,她正想著最後描個什麼花樣,做好了便可以送給阿離作為他的生辰禮物。
忽然,一陣風從窗外吹過,把半掩的窗戶吹得吱吱響,冬日的冷風灌進來,把桌子上的彩紙吹得漫天飛舞,碎紙屑落了她一身。她懶得起身去關窗,依舊緩緩拿起筆在薄薄的紙上勾勒著花樣。
額前有幾縷發絲被吹散了,有意無意地從紙上來回繞過,她盯著描了一半的畫兒,忽然擱下筆,就這樣呆呆地坐著。腦海中回想起昨日的事情,心中有些煩躁。昨日下午,紫姝送了一份禮單到韓青的書房,她在一旁整理公文的時候不小心看到,那上麵分明寫著“淮陰侯”三個字,周圍還有幾個前朝重臣的名字。
她將如何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去麵對他,她將要壓製住內心多少掛念才能平靜地對待他?她曾經無數次想象他們重逢時的情景,可當這一刻就要真實地來臨時,至少,她無法擁有平靜地喜悅。
眼前浮現出那張清秀的臉龐。他的眉間永遠都難解的憂傷,即使他對待這個世界有著屬於自己的一套祥和,可是她總擔心他會在這種妥協之中抑鬱一生。
對待榮辱沉浮,他更多的時候是選擇沉默,就像萱華殿的千株海棠,雖然已經被人遺棄,可是沉默是它們最後的自尊和驕傲。可是有一天,當權力突然地降臨到他的身上時,他卻沒有選擇逃避,而是擔負起了自己並不想要的責任,竭儘全力去做一個稱職的君王。即使到了最後,江山斷送在他的手上,她也從未覺得他無能,因為最後的一刻,他依然以一顆君王應有的仁慈之心為南唐子民帶來了最大限度的和平。雖然千百年後,也許史書上記載著的將是一個無能軟弱,為了苟且偷生而向敵國妥協的末代皇帝。
她始終覺得,他是那樣風神俊秀的一個人,本應和花鳥相伴,和詩詞相伴,和清風明月相伴,然後留下錦繡的文字傳世。這才是他內心的向往和追求。
為什麼世人往往都是求而不得,等而不待?
頭腦中千絲萬縷,忽然眼前一黑,卻是一雙小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猜猜,我是誰?”
阿離用調皮的聲音捂著她的雙眼問道。
離音把他的手拿來,笑笑說:“是妖怪。”
阿離繞到她的膝下,做著鬼臉逗她開心:“我可不就是妖怪,妖怪要吃人的哦……”
離音看著他可愛的表情,不覺嫣然一笑,然後把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輕輕拍著他的頭。
阿離看到桌上的紙鳶,好奇地問:“紙鳶真好看。”
離音撫摸著他的頭發,嘴角是掩飾不住的笑容。
“那是姑姑做來送給你的生辰禮物,你喜不喜歡?”
阿離高興地跳起來問道:“真的嗎?這真的是我的生辰禮物?”邊說邊拿起紙鳶愛不釋手地把玩,
“姑姑,這裡好像還沒有畫完?”
離音看了看那沒有描完的樣兒,點點頭說道:“就差最後一點了,要不阿離自己畫上吧。”
阿離高興地拿起筆說:“好啊好啊,這就是我和姑姑一起完成的紙鳶了,姑姑,等我畫完,等會兒我們就去院子裡試試,今天天氣這麼好,紙鳶肯定很好飛上天!”
離音見他興致極高,心情也豁然開朗,含笑點頭道:“好,待會兒姑姑陪你一起放。”
離音拿著線軸,阿離拿著紙鳶,倆人在院子裡奔跑著,絲毫不覺得冷。離音看著阿離額頭上已經滿是汗珠,忙拿出手絹給他擦汗,憐惜道:“看你,慢點跑,滿頭都是汗。”
阿離也惦著腳尖用袖子給她擦著汗,調皮道:“姑姑你還不是一樣。”
“好,我們再來一次,這次我把線收短一點。”
“一,二,三……”
這一次,紙鳶順利地飛上了天,雖然不是很好,可離音握著線軸的那一刻,心中十分歡喜。
“來,阿離,你來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