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曹操曹操到,珍兒撐著傘小跑進來,說老爺、老夫人來了。
華陽早有預料,起身去門口等著。
陳敬宗沒動,指腹摩挲湯碗,還是很燙。
“父親,娘,你們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華陽讓到一旁,請二老進來。
陳廷鑒擺擺手,指著一身蓑衣道:“脫來穿去太麻煩,臣就站在這裡說吧。”
華陽洗耳恭聽。
陳廷鑒瞄了眼還在裡麵坐著的幺子,哼了聲,再恭敬地對華陽說起前往陵州城避雨之事。
無論洪水來不來亦或是嚴重不嚴重,陳廷鑒與家人都不會丟下百姓自己逃難,可公主不一樣,他不能讓公主涉險。
華陽笑道:“父親愛護百姓,願意與百姓共進退,難道我這個公主反而要臨陣脫逃?”
“更何況,我現在也是陳家的媳婦,斷沒有撇下家人自己離去的道理,父親再勸我,便是要逼我做那貪生怕死的小人。”
短短兩句話,成功地堵住了陳廷鑒的嘴。
在官場沉浮三十餘年的陳閣老,敬重公主隻是身份使然,從未想過才十八歲的小公主能說出這麼一番話。
他慚愧地躬身:“公主深明大義,是臣自作聰明了。”
華陽虛扶一把,看著孫氏道:“聽駙馬說父親在外麵奔波了一日,娘快扶父親回去休息吧,我們這邊都準備好了,您二老不必再費心掛念。”
陳廷鑒心中微動,老四還在公主麵前提及他的作為了?
他意外地看向主座那邊。
陳敬宗卻把那句話理解成華陽在拐著彎恭維父親,嗤了一聲,也不理會門口巴結討好華陽的父母,徑直端起湯碗,試探著吸了一口。
有點燙嘴,不想讓人看笑話,陳敬宗很是享受般又抿了一口。
陳廷鑒的眉頭要擰成了川字,公主越深明大義,越顯得老四粗俗無禮!
“不早了,臣等先行告退。”
公主麵前不好發作,陳廷鑒隻能壓下火氣,與妻子並肩離去。
才走出四宜堂,陳廷鑒就忍不住朝妻子指責兒子的失禮:“他不敬我也得敬你吧?人家公主都站在門口迎咱們,他倒好,眼睛跟瞎了一樣,居然還好意思喝湯!”
孫氏故作困惑:“是啊,他哪來的薑湯呢?”
陳廷鑒何等聰明,腳步一頓,隨即又道:“不過是丫鬟們心細,這麼大的雨,他們擔心駙馬受涼,熬碗薑湯再正常不過,並不代表公主真就關心老四了。”
孫氏:“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眼睛,反正我瞧著,公主與老四早不是剛成親那時候了。”
陳廷鑒回了一聲輕哼。
如果說公主是鳳凰,自家老四就是山裡的野豬,鳳凰能看上野豬?
四宜堂,華陽也訓了陳敬宗一頓:“二老冒雨過來,你怎麼都不過來行禮?”
彆說他好歹讀過書,就算是大字不識的尋常百姓,也沒有這麼對待爹娘的。
陳敬宗幽幽地看著她:“他們為你而來,你往那一站,比我給他們磕三個響頭還更叫他們高興,我何必過去礙眼。”
華陽:……
陳家的新老狀元探花都無法在他口中討便宜,華陽識趣地閉上嘴,不與他白費唇舌。
是夜雨大,鎮上各戶百姓都睡不踏實。
華陽算睡得香的,但迷迷糊糊間也感覺陳敬宗起了幾次夜。
待到第二日晌午,洪水如前世那般漫進了鎮子。
陳廷鑒當機立斷,與裡正一起指揮百姓往山上轉移。
四宜堂。
華陽從京城帶來了兩套油衣,油衣乃是用絹絲製作,外麵塗了油脂,又輕薄又能避雨,比笨重的蓑衣方便多了,達官貴人家尤其愛用。
都是女用的款式,華陽自己穿了一套,另一套叫珠兒跑去送給婆母。
據她的觀察,公爹與婆母都是較為節儉之人,很少會用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
“真孝順,把我這個親兒子都比下去了。”
陳敬宗去外麵轉了一圈回來,正好聽見她吩咐珠兒。
華陽沒理會他的陰陽怪氣,將人拉到一旁,低聲問:“現在你相信老太太給我托夢了吧?”
陳敬宗沉默,隻是垂眸看著她。
明明是個不正經的粗人,一旦認真地盯著誰看,那眼神還怪犀利的,仿佛能看到人心裡去。
華陽心裡打鼓,很怕陳敬宗就是不肯信她,連第一步都走不下去,還怎麼利用老太太使喚他做彆的?
“先上山。”
此時並不是細究這個的時候,陳敬宗率先轉移了話題。
四宜堂要帶走的東西不多,四個丫鬟一人背一個用油紙包好的包袱就可以出發了。
最金貴、最需要小心照料的,是華陽。
油衣能避免她頭發、身上被雨淋濕,可隻要她踩著地,鞋襪與褲腿肯定會濕。
華陽就看著陳敬宗跨出門,站在門口的台階下,回頭喊她:“過來,我背你。”
粗粗硬硬的一個人,語氣也不溫柔,看她的眼神帶著幾分嫌棄,像看累贅。
跟上輩子一模一樣。
這一天,也是他死後,她想起的最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