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飲了酒,很快身後就傳來男人平穩均勻的呼吸聲。
李嫵於昏暗床帷間漸漸也平靜下來,將近日之事在腦中仔細複盤了一遍,確定裴青玄八成不會再糾纏自己,至於餘下兩成可能——
大不了明日與楚明誠歡/好時,她將門窗都鎖死,連帳子都拉得密不透風,便是出了汗也忍著不叫水洗漱,反正現下天氣寒涼,忍上一兩回也不是什麼難事。
她就不信做到這個地步,裴青玄的眼線還能探聽到什麼——
又或者壓根沒什麼眼線,隻是自己杞人憂天,疑神疑鬼。
既打定主意,李嫵很快也沉沉睡去。
鴛鴦被裡臥鴛鴦,同一輪明月之下,長安皇宮內一片靜謐空寂。
已是夜半,金碧輝煌的紫宸宮內仍是燈火輝耀。
在綠釉狻猊香爐裡嫋嫋升起的沉香煙氣裡,年輕的帝王垂下眸,骨節分明的長指撚住明黃色暗雲紋衣袖,稍稍一扯,粗大腕間係著的紅繩便露了出來。
那條紅繩許是戴得久了,亦或是飽經風霜,再不複鮮豔的紅色,褪成灰暗的紅棕,唯有細繩中串著的那一顆小小紅豆,曆久彌新,光潤依舊。
長指撫上那顆紅豆,耳畔仿佛傳來少女清甜靈脆的聲音——
“玄哥哥,這是我從月老廟求來的紅繩,開過光,很靈的。”
“你可要想清楚哦,係上我的紅繩,你就是我的人了,日後再不許摘下來……”
眉眼如畫的小娘子認真給他係上這根紅繩,又朝著天空雙手合十:“月老在上,今日李嫵給裴青玄係上紅繩,從此我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永結同心不離不棄。”
永結同心,不離不棄。
嗬。
攥著紅豆的長指緩緩捏緊,如玉手背青筋凸起,連著骨節都泛了白,隻稍微再用些力,便足以將這顆紅豆捏作齏粉,然而昔日灞橋送彆時,少女淚眼婆娑與他道:“紅豆寄相思,你此去北庭,若是想我了,就看看這條紅繩……我也會在長安想著你,盼著你。”
“玄哥哥,阿嫵會一直等著你的——”
她朝他的馬車不斷地揮手,嬌小的身形在暮色殘陽裡越來越遠,而後徹底消失在塵煙裡,再尋不見。
往事如新,帝王狹長的丹鳳眼裡暗欲翻湧著,幾番撕扯掙紮,最後重重地闔上眼。
緊攥紅豆的長指也鬆開,以掌心蓋住,終是不忍。
劉進忠於一片壓抑靜謐裡悄步走近,見陛下又看著那根紅繩發怔,心下唏噓,都說帝王多薄情,誰知他們這位主兒卻是位長情的。
睹物思人,越思越傷,何必呢。
他躬身走上前,餘光瞥過長長的禦案,隻見尚宮局遞上來的選秀冊子壓在一堆奏折下,露出個紅色的邊角。這冊子午後是如何送來的,現下便如何擺著,大半天過去,愣是翻都沒翻一頁。
得,看來太後這一場病白生了。
“陛下,已過子時了。”劉進忠佝著背,審慎地打量著龍椅上的帝王:“明早還有朝會,不如早些歇下罷。”
皇帝不語,半晌才掩了袖子,長指捏著眉骨:“戶部什麼情況了?”
劉進忠忙道:“如您所料,周廣安將差事派給了楚世子。”
皇帝不冷不淡嗯了一聲,正欲拂袖起身,餘光瞥見劉進忠一副支吾模樣,濃眉擰起:“有話就說。”
那不怒自威的凜然目光叫劉進忠雙膝發軟,再不敢遲疑,低著聲音道:“派去楚國公府盯梢的線人回稟,說是近日楚國公夫人趙氏有些不尋常的動向……”
皇帝語調薄涼:“彆搞不清盯梢的對象。”
“不敢,不敢……”劉進忠忙道:“實是這事與楚世子妃有些乾係。”
見皇帝沉默不語,劉進忠趁熱打鐵將趙氏暗中籌謀之事說了,末了忍不住咂舌道:“這趙氏真是想抱孫子想瘋了,竟連自個兒的親兒子都算計。”
皇帝卻是轉了轉指間玉扳指,輕笑一聲:“多有意思。”
語畢,施施然從禦座起身,朝寢殿而去。
劉進忠看著今上輕快的步履,心頭暗想,看來陛下今夜能睡個好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