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穿著件尋常的灰藍色袍襖,但李嫵看她那一板一眼的站姿,便知她不是尋常人,這得是在深宮多年的老嬤嬤,才能時刻保持這樣的姿態。
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那灰藍袍襖的嬤嬤也朝她這邊看來。
隔著遙遙的距離,李嫵看不清她的容貌,卻能感受到她目光的銳利,以及那份來自她背後主子不容抗拒的威嚴。
她逃不掉了。
明明天高地闊,城池繁茂,李嫵卻覺頭頂有一張無形的網,密不透風籠罩著她,而後一點一點慢慢收口,叫她胸口壓抑地快喘不上氣。
“主子,主子……”素箏被自家主子越發慘白的臉色嚇得不輕:“您彆嚇奴婢啊。”
李嫵一把攥住素箏的手,在大丫鬟驚愕的目光裡,她咬牙低語:“待會兒看見什麼聽見什麼,都不要喊叫。回頭旁人問起,你就說今日陪我逛書鋪了,知道麼?”
素箏愕然無措,觸及那雙烏黑堅定的目光,才木然地點了點頭:“是、是,奴婢全聽主子吩咐。”
李嫵對素箏行事一向放心,遂鬆開她的手,自顧自理了理衣袖:“讓馬車先回府,你陪我去前頭逛逛。”
素箏應諾,照著吩咐去辦。
很快,楚國公府的馬車先行離開,素箏亦步亦趨跟在李嫵身後,一步步走向那條長巷。
那灰藍襖袍的嬤嬤像是早料到她會過來,恭恭敬敬行了個禮:“老奴拜見娘子。”
隔著一層帷帽輕紗,李嫵麵色沉凝:“他在車上?”
嬤嬤不語,隻朝李嫵伸出手,作攙扶狀:“娘子請上車。”
李嫵看這嬤嬤一副毫不容情的模樣,知道多說無益,咬了咬牙,撐著她的手上了車。
叫她驚訝的是,掀開車簾,車廂內空蕩蕩的,並未見那人。
反倒是那嬤嬤跟上了車,打開車廂裡一個紫檀木雕花小盒,從中取出一條黑色綢布:“還請娘子垂首,讓老奴替你蒙上眼,莫要叫主子久等。”
她既已上了馬車,就如籠中囚鳥,掙紮也無用,遂低了頭顱,閉上眼睛。
那嬤嬤見狀,挑眉讚道:“娘子果然通透。”
又回饋她的配合般,添補了一句:“您的丫頭老奴會幫您照看著,待主子放你歸家,那丫頭也會隨你回。”
李嫵眼皮動了動,低聲道:“多謝。”
帶著幽幽龍涎香味的黑布甫一蒙上眼,眼前便陷入黑暗,一絲光都透不進來。李嫵與那嬤嬤坐在車廂裡,兩廂安靜,隻聽得窗外時不時傳來一些街邊雜響。
漸漸地,窗外紛雜的響聲少了,隨後越來越靜,靜到人心都發慌。
李嫵也不禁捏緊了膝頭裙衫,耳間唯充斥著她聒噪如鼓的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娘子可扶穩了老奴。”一雙結實粗糙的手挽住了李嫵,那嬤嬤帶著她下了車,又牽著她往門裡走。
失去視覺的感覺實在糟糕透頂,李嫵無時無刻處於不安狀態,便是有人攙扶著,她仍走得小心翼翼,又忍不住分出精力去想,那人將楚明誠支出長安,現在又是讓乞丐傳信,又是蒙她眼睛,這般故弄玄虛,到底意欲何為?
難道要像先前那樣,羞辱於她?
前兩次見麵的記憶湧上腦海,李嫵心下悚然,再想起身上那些深淺不一的痕跡,前進的腳步也頓住。
“娘子怎麼了?”那嬤嬤見她一路溫馴,臨門一腳了卻停住,不由蹙眉:“快到了。”
李嫵身子忍不住發顫,啞聲道:“他…已經來了?”
看著麵前這張精致如玉的小臉難抑驚懼,那嬤嬤也生出一絲不忍,輕輕嗯了聲,又壓低聲音勸了句:“男人都一樣,順著他,娘子也能少吃些苦。”
李嫵打了個激靈,心下也涼了大半截。
待到嬤嬤扶她走進屋內,嗅到那撲麵而來的合歡香氣,李嫵幾度想扯下眼前黑綢,奪門而逃——
理智卻告訴她,不能逃,也逃不掉。
神思恍惚間,那嬤嬤牽著她到榻邊坐下。
“主子,人已帶到。”
“下去。”
沉金冷玉般的熟悉男聲於不遠處響起,語調平緩,從容不迫,仿佛一切儘在他的掌控。
嬤嬤應了聲是,轉身離開,腳步漸遠,隨之又響起一聲木門緊緊闔上的聲響。
吱呀——
輕微一聲,落在李嫵耳中卻如刀鑿斧刻般,叫她心驚肉跳,原本隻是攥著的指尖都深深掐入掌肉裡,她也不覺得疼,隻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耳朵之上,小心捕捉著屋內的動靜。
少傾,在沉寂混沌的黑暗中,一陣靴子橐橐而來的聲響越來越近,鼻間也湧入獨屬帝王的龍涎香氣。
這華貴矜雅的香氣無孔不入地籠著她,連同著強烈的恐懼侵襲全身,叫她肩頭都不住地顫抖。
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是誰,可因失去了視覺,他便像一團難以預料的危險,她隻得被動地僵坐著,不敢出聲,更不敢有所動作。
直到男人冰涼的指尖落在她的額心,渾身肌膚霎時激起一陣戰栗,她渾身緊繃著,清晰感受著男人的長指猶如吐著鮮紅的信子的蝮蛇,沿著她的眼睛、鼻尖、唇瓣緩慢遊移,又落在她的脖間,短暫停頓,來回摩挲。
李嫵隻覺背脊惻惻發涼,若她沒記錯,頸間有塊昨夜留下的吻痕。
“看來朕上次的交代,阿嫵都忘了。”
偏冷的聲線在頭頂響起,李嫵呼吸急促起來,兩抹失了血色的唇瓣翕動著,試圖尋個合適的措辭:“我……”
“噓。”
粗糲的指腹按住她的唇,男人稍俯下身,灼熱鼻息若有似無拂過她的眉心:“待會兒有你出聲的時候。”
模棱兩可的話語叫李嫵遍體生寒,一顆心也直直往下墜,仿佛墜往望不見儘頭的深淵。
唇瓣上的長指挪開,他道:“既不聽話,得罰一罰,才能長些記性。”
李嫵眼睫猛顫兩下,正惴惴猜度著他要做什麼,麵前之人卻直起身,連帶著鼻間的香氣也淡了些。
細聽響動,他於不遠處落座。
拉開的距離叫李嫵緊繃的心弦稍鬆,又聽得兩下低悶的長指叩桌聲響起。
叩、叩——
再次停下,那道清冷嗓音於一室靜謐緩緩響起:“把衣裳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