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穀,你不該再往前走了,你已經走得太遠了,你已經偏離了正常的軌道。”
“想想你的媽媽吧,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是你最重要的人,她絕不希望看到你繼續如此……渾身帶刺地生活著。她給你取這個名字,不是希望你長滿反骨,永遠在質疑,永遠在反抗,永遠在與環境為敵,而是希望你虛懷若穀地去愛世人,愛世界。”
“你本不該對這世界充滿仇恨。你是命運的寵兒,你在期待中降生,在深厚的愛和寬容的教育中成長;你既不需要為了物質而發愁,也不缺能讓精神富足的愛好;你有關係親密的家人,你有十分要好的朋友,隻要你願意,你也可以輕易擁有欣賞你,嗬護你的戀人,擁有一份安全又輕鬆的工作,安逸快樂地過完這一生。這樣難道不好嗎?”
“可是為什麼,你一定要活得那麼較真?一定要那麼敏感?一定要與傳統為敵?那麼多人都能尊重傳統,與它們和諧共存,為什麼你不可以?”
“你為什麼想揭露傳說背後的黑暗現實?為什麼喜愛追溯浪漫傳說的殘酷源頭?為什麼渴望打破人們對流行傳說的固有觀念和美好想象?為什麼渴望彆人按照你的想法解讀傳說?”
“你以為自己多讀了一些書,會玩弄一些文辭,就掌握了世界的真理;你覺得反抗傳統,批判社會能讓你看起來更與眾不同,所以你這麼做了。”
“醒醒吧,與你為敵的根本不是社會,不是他人,而是你自己。隻要你能放下傲慢,放下虛榮,溫和地融入環境,你就能擁有安全又幸福的人生。”
“多少比你條件優秀的人,因為出身不好,都過得沒你好。而你一出生就已經活在甲等的人生了,你已經撿了大便宜,你憑什麼不滿足呢?”
樊穀一直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要聽那個聲音說話,也不要回複,更不要回頭。
可是,無論她怎麼捂住耳朵,那個聲音都無比清晰地傳入她耳中。
無論她怎麼假裝不在意,她其實都在意得不得了。
——因為她清楚,那些聲音是“另一個她”發出來的。
在孟婆的助手和孟婆的蝴蝶先後警告過之後,在她明知道回頭一定會有不好的事發生時,她還是被“另一個她”的話激得回了頭,並且忍不住抽出武器去砍。
當然,單純的武器攻擊是不起作用的。
雖然她發起瘋來,對著一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都能毫不手軟地砍下去,但是除了一次次地看著“自己”被砍死又複活,變得更生氣以外,她什麼都沒改變。
而那被砍的“另一個她”,一直沒有停止輸出,一直在不斷地刺激她。
“你根本殺不死我,樊穀,因為我就是你。”
“你還不承認嗎?你根本沒有你標榜的那麼堅定,你也沒有你以為的那麼強大,你最能引以為傲的隻有運氣而已。”
“你配不上你的理想,你無法實現你的野心,趁早放棄它們吧。”
“你就是太鑽牛角尖了,都鑽出心理問題了,就該早點去看醫生。”
“除了你的家人,根本沒有人需要你,你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重,才總有那麼多沒用的想法。”
想起某件事,溺水般的感覺突襲了她,讓她的呼吸緊促,耳邊轟鳴,五臟六腑變得冰冷脹痛。
她竭力伸出手想要捂住“另一個她”的嘴,但卻沒能做到。
她隻好激烈反駁道:
“我知道他們會說什麼,我看過所有的心理治療理論!他們會說我以偏概全,他們會說我錯誤歸因,他們會說我放大了不合理的信念,放大了人格中的偏執成分,他們會勸我寬容為上,他們會勸我去發現討厭之人的優點……他們會讓我做什麼SDS,SAS,Pstri量表,拿著統分結果告訴我我病得不輕,他們會勸我做放鬆訓練,想象模仿,或者什麼CBT五欄表,總之是試圖給我洗腦,讓我覺得我原本的想法一定是錯的!”
“可是我受夠了啊!我就是討厭一直被教育要寬容,要忍耐,要理智,要向內歸因,要接受環境,才變成今天這樣的!我受夠了去反思自己討好彆人,我受夠了為了維護和平的假象壓抑尖銳的意見!”
“我受夠了,受夠了,受夠了!從小,從小就是這樣,隻要平時聽話,就必須一直聽話,不然就不是好孩子,不然就是任性!親戚家的熊孩子把我玩具弄壞了,你們說熊孩子就這樣,要寬容他,我被班上同學集體孤立欺負,你們叫我找找自己的原因!”
“因為我是好孩子,所以我總是要去忍耐熊孩子作威作福,不能生氣,不能還手,然後還要聽你們這些權威來教我和熊孩子和平共處,教我提升忍耐力!”
“如果好孩子就要被苛待,如果好孩子就要無條件忍讓熊孩子,我再也不當好孩子了!”
她雖然一直言辭激烈,但卻覺得身體越來越無力,而“另一個她”帶著一臉得逞的笑,準備將她拉進黑色的漩渦。
就在樊穀快要被那個幻象拉走時,一朵石榴花從她發髻上掉了下來,紅光閃爍,幻化成一個小女孩,正是黃珍妹的模樣。
黃珍妹幫她推開了那個幻象,對她笑道:“彆聽她胡說,我需要你……我們需要你。”
說完,她的身影便消失了。
但她的話,一下子又喚回了樊穀失去的精神力量。
對了,就是因為她沒有活在深淵,她才有多餘的力氣,去把深淵中的人拉上來,甚或去……蕩平那個該死的深淵。
就是因為她在深淵之上,她才能看清深淵的麵貌,她才會仇恨製造深淵的存在。
——她才不是矯情。
——她才不是廢物。
“需要的!”她大聲而堅定的對“另一個她”喊道。
“我很重要,我很重要,我就是很重要!”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需要我,很多很多人!這個世界也需要我這樣的人,需要很多很多!”
看見她這樣的態度,“另一個她”搖了搖頭,但也沒說什麼,她的身影逐漸消失了。
在“另一個她”的身影消失後,引路蝶和星光船重新出現在了她麵前。
同時出現在她麵前的,還有一扇寫著大大的“慧”字的白色大門。
樊穀愣了一會兒,皺眉問係統:“……我用了多久來過定之門來著?”
係統答道:“三十分鐘。”
樊穀木然地點點頭,又問道:“前幾個門我用了多長時間?”
係統答道:“信之門是三十二分鐘,進之門是四十分鐘,念之門是五十分鐘。”
從時間上算,定之門的考驗居然是她最快完成的,可是她卻感覺陷在裡麵的時間,比其他三個門加起來乘以十,都還要漫長。
放空了好一會兒,感覺自己情緒平複得差不多的樊穀,進入了最後的慧之門。
她一靠近那扇門,就聽到裡麵傳來一個清亮空靈的女聲,唱著她熟悉的歌詞;
“此生幸得暇滿船,生死海中渡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