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他把畫麵轉到了祝英台和她幾個前世影響“芸芸眾生”人生軌跡的時刻,語氣變得激動起來。
“可是你,你是不一樣的!你的每一世都活成了傳奇,聲名遠揚,舉世傳頌。人們把你編入詩歌,寫入戲文,彙入日常言談之中;人們為你塑雕像,建廟宇,為你下拜,為你上供,成為你的信徒。”
“你的形象不斷被流傳,不斷被改造,成了無數個傳奇的融合體,人們在不同的時空呼喚你,思念你,同情你,敬佩你,讚揚你,抑或厭惡你,質疑你,批駁你,叩問你……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演繹你。你的名字已經不隻是你的名字,無數人將願望和心聲賦予其中,你的傳說已經不隻是你的傳說,它滲入了無數人的生活,成為其信念和自我的投影。”
“你的每一世都很短暫,如流光一閃,但卻給無數人的生命留下烙印。你已不隻是傳奇,你已成為宗教。因你展開的思緒行動,以你之名激蕩的愛恨情仇,每一天,每一時,甚至每一刻都在上演,它們不斷增加著你的業力,讓它越來越接近無窮。就這樣,你日益累積的業力,像一隻不斷變大的蝴蝶,在有情眾生的生命之海上掀起驚濤駭浪,成就了你更大的業力。而你,也在一次次輪回之後,獲得了等同於大神的業力。”
說到這裡,他臉上已經有了陶醉的神情,還難耐地舔舔嘴唇,仿佛已經在品嘗吞噬她的滋味。
這讓樊穀感到無比惡心。
她忍著惡心,故作沉思。
“太不可思議了……我的傳說……居然有那麼大的力量?哪怕它們大部分都是編造出來的?哪怕它們大部分都是悲劇?”
轉輪王迫不及待地補充道:
“編造的又如何?大部分人根本不在乎真假,隻想相信讓自己開心的事。悲劇又如何?隻要它能讓人們為自己的悲劇找一個合理的解釋,隻要它能把痛苦的受難美化成崇高的付出,浪漫的愛情,它就會廣泛流傳。你以為這個世界是靠什麼維持平衡的?上位者製造美麗的謊言,強化統治,下位者接受這種謊言,把咽下的苦果當作蜜糖,自我感動。秩序分明,和諧快樂的世界,本就離不開美麗的謊言啊!而你,有意無意地製造出了諸多維持和諧秩序的謊言,你可是這世界的大功臣!”
轉輪王停頓片刻,露出傳銷頭子的邪性微笑,聲音放柔,繼續說道:
“可你竟絲毫沒意識到自己有這樣的業力,簡直是暴殄天物。幸好,你遇到了我。我會好好開發你這座寶藏庫,讓你發揮應有的價值,讓你閃耀驚世的光輝!”
樊穀眼珠子一轉,很是不放心地追問道:
“開發業力?聽起來不錯。可是,我怎麼知道你到時會不會自己吸收了我的業力,然後把我滅口呢?”
說著,她又補上一句:
“就像你對你那些愛寵一樣。”
轉輪王愣了一下,隨即又是哈哈大笑。
“看來你已經發現了?果然聰慧,不愧是我看上的王後。”
樊穀一臉嫌惡地回懟他:
“你哪來的自信覺得我一定願意當你的王後?我根本看不上你,也不想跟你做這種不平等的交易。你想奪走我的寶器,奪走我的業力,隻甩給我一個隨時可被廢棄的後位?你這算盤珠子打得可真響,我都快聾了。”
轉輪王的神色沉下來,聲音也。
“我勸你考慮清楚再答複。我能開發你隱藏的力量,我能給你最好的生活,拒絕我,是你天大的損失。”
樊穀左顧右盼,確認還沒看到大姐的信號,也沒出現大姐的身影,無奈地繼續跟他廢話。
“你怎麼證明不是你阻礙了我開發自己的力量?你怎麼證明不是你阻礙了我獲得最好的生活?要是信了你的鬼話,我的損失才無法彌補。”
轉輪王的臉更黑了,眼中殺氣更重了。他向前幾步,逼近樊穀,惡狠狠地說道:
“我本以為你足夠聰明,看來還是不夠啊。這麼說,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這次輪到樊穀哈哈大笑:
“你果然露出真麵目了,得不到的就要毀掉?”
轉輪王搖了搖頭,語氣故作繾綣甜蜜,讓樊穀忍不住轉過頭去乾嘔。
“毀掉?不,我怎麼舍得毀掉你這樣的稀世寶藏?我會讓你浴火重生,以另一種方式成為永恒,以另一種方式陪伴著我,持續發光發熱。”
樊穀不耐煩地說道:
“廢話真多。你不如直接說你打算把我回爐重造,跟你找來的其它倒黴鬼一起融合,變成你的大殺器。”
轉輪王邪魅一笑,嘴角咧到太陽穴,滿臉寫滿了“你居然敢頂撞我,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怎麼,你不怕?”
此時,樊穀期待已久的信號終於出現。
外麵飄來一陣有節奏的烏鴉叫,參考了《相見歡》(又名烏夜啼)這個詞牌名的斷句格式,6 3 6 3 3 3 3 6 3 聲地叫,抑揚頓挫,聲情並茂,簡直是如聽仙樂耳暫明。
徹底沒有顧忌的樊穀,放開了嘲笑轉輪王:
“怕?哈哈哈哈哈,小東西,就憑你也敢挑釁我?”
轉輪王像是被戳了肺管子一樣,渾身顫抖,臉色漲紅,怒氣大作,厲聲喝道:“大膽,你竟敢……!”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破門而入的大姐狠狠扇了一巴掌的,打得眼冒金星,旋轉好幾圈才勉強站穩。
他立刻又把怒氣轉向大姐:“你這死潑……”
他話沒說完,另一半臉也被狠狠扇了一巴掌,這下兩邊臉腫得十分均衡,有一種“對稱美”。
大姐一隻手抓著一隻烏鴉,另一隻手指著他,雙唇飛快開合,切換到嘴炮模式:
“說不聽罵不醒賤不完死不透的爛東西,怎麼就是管不好你那小破鳥,天天放它出來瞎惹事?你知不知道這小破鳥四處亂撞,驚擾了多少人,搞砸了多少事?讓它不要亂上船,它非要亂上船,不僅隨處亂拉,搞得船上又臟又臭,還讓許多舟子和過路的鬼魂都沒法好好呼吸了!我就和她們說開了,我這就給你立墳,讓她們去你墳頭撒野,她們這才答應不聯名聲討我們這些忘川守護者!我在外麵替你忙前忙後收拾爛攤子,你卻在這裡大放厥詞欺負老實女人,簡直是喪心病狂人神共憤沒羞沒臊罪該萬死!今天我戴捷非要替天行道,把你這小破鳥給廢了不可!”
轉輪王連連受辱,又被她一口一個“小破鳥”罵得幾近癲狂,氣得失去理智,語無倫次,攻擊也毫無章法,輕易就被她逮到空子,把變小塗黑的三足金烏扔進了他身後的融魂大鼎裡。
等轉輪王察覺到事情不對時,已經太晚了——恢複了真身的三足金烏大吃大嚼地吸收著他投入爐子的真火,他引以為傲的火焰飛速消失,而三足金烏的力量隨之飛快增長。
他驚恐地撲到大鼎旁,想搶先把裡麵已經融合了一半的一眾魂魄弄出來,減少他的損失。
但三足金烏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她吸完了真火,就歡叫著從大鼎裡飛出來,用翅膀把他打翻,然後抓起頭暈眼花的他,用一根不知從哪弄來的堅韌蛛絲把他倒吊,在空中當溜溜球一樣花式拋轉玩耍。
這時就輪到樊穀表現了,她運足力氣,掄起度母給她的紫金錘,對著那口大鼎狠狠開砸,同時許下真誠的願望:“解脫吧!所有被大鼎束縛的鬼魂!脫離被肆意改造、融合的地方,脫離命運的冤孽,脫離輪回的苦難,變回你們自己吧!”
看似固若金湯的大鼎,在她的願力和寶器破壞之下,逐漸裂開越來越多的縫隙,被大鼎上的咒語和惡意困住的魂魄,也不斷分離開來,變成獨立的個體,微笑著化光而去——這些魂魄不會再陷入輪回了,她們會變成自然的一部分,化作風雨雷電,江河湖海,永遠脫離人間的苦難。
樊穀發自內心地祝福這些魂魄,也羨慕這些魂魄,她不由自主地想:好想跟她們一起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