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雲鬟回眸看去,卻見林樹翠鬱,密密遮遮,並不見有什麼異動。
恰阿寶跳了過來,分番薯給雲鬟吃,便將此情岔開了。
就在青玫陪著雲鬟並一乾小童離開洛水河畔之時,有一名小兵匆匆跑進林子,左右環顧,片刻叫道:“六爺,六爺?”
連呼數聲,才聽到有個聲音淡淡懶懶地說道:“又叫什麼魂兒呢。”說話間,就見前方一棵極高大的楊樹上,枝梢輕搖,旋即有一道身影,如飛鳥一般輕躍落地。
這自樹上跳下之人,細看卻是一名大約十三四歲的少年,著簡陋戎裝,亂發蓬首,腰肩窄弱,身量自是未足,然依稀可見,生得甚是清秀,修眉湛眼,隻臉頰仍有些圓鼓鼓地,透出稚氣未脫,因此那眉宇間若有似無的冷峻沉鬱之氣,倒也不大顯眼了。
小兵見了這少年,卻如獲至寶,趕上來陪笑說道:“六爺,隊伍都收拾停當,就等您了。”
趙六往地上啐了口,道:“你們先走,又有什麼要緊。”話雖如此說,卻也拍拍衣袖,邁步往外而去。
小兵忙跟上:“監軍一再吩咐,說是你身邊兒斷不可缺了人,又哪裡敢像是往常一樣呢,再者說上回那件事……”倒也識趣,見趙六眉頭皺蹙,當下笑道:“該死該死,又多嘴多舌了。”
趙六笑微微看他一眼,也不說話,出了林子,果然見隊伍已經整肅妥當,連夥頭軍們都收拾利索。趙六遠望平林漠漠,煙色空濛,歎道:“這一趟又是白跑了。”
小兵早牽了馬兒來,安慰道:“是那些囚徒太過狡詐,不過咱們都已經不下天羅地網,遲早晚兒要將他們一網打儘的。”
趙六翻身上馬,聞言抬手,在左邊肩頭輕輕一捂,手底所按之處,隱隱作痛,少年揚眉,雙眼裡方透出幾分銳色。
軍馬往前而行,入夜之後,終於回到了鄜州城大營。
趙六徑直進了演武廳,穿堂而過,往後院去,不多時來至書房,進內之時,見書桌後端坐一名身著道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麵白無須,容貌寡淡,唇角微微下撇。
這人見趙六進門,抬起眼睛掃了一掃,仍是麵無表情,木然之態。
此人正是鄜州城駐軍大營的監軍,杜雲鶴。
趙六也不做聲,隻是自顧自在旁邊的太師椅上坐了,旁邊小桌上早放了一壺茶,趙六探手一抹,恰恰微溫,他一路行軍回來,早就口渴,當下自顧自斟茶喝了兩口。
如此半晌,杜雲鶴把手中的毛筆擱了:“回來了。”
趙六笑道:“有心不回來,架不住您的軍令勾魂似的不停催呢。”
杜雲鶴低頭看寫好的字帖兒,聞言淡淡哼了聲,慢慢道:“放你出去辦正經事,竟像是打出天宮的孫猴子,務必要鬨出點名堂來……可知道你不過是初生牛犢,這江湖中臥虎藏龍的人多著了,一不留神,便把小命兒也搭上。”
說了兩句,才又抬眸看向趙六,道:“畢竟你不是孫猴子,縱然遇上了對手,對方或有如來佛之能,卻未必有如來佛之仁,讓你灰飛煙滅也是有的。——你的傷如何了?”
趙六道:“好了。”
杜雲鶴使了個眼色,趙六會意起身,來至桌邊兒,杜雲鶴抬手,修長手指搭上他的脈,閉眸靜聽片刻,才點點頭:“這一遭兒也是你命大不該絕,對方倉促之下,並未補上一掌,加之你又落了水……下回就未必有如此幸運了。”
趙六道:“如何總是咒我呢?”
杜雲鶴冷笑不言。
趙六重回身坐了,忽地問道:“您當日把我從葫蘆河裡救上來,當時可還有彆人在場?”
杜雲鶴聽聞,定定看向趙六,不答反問:“為何這樣說?”
趙六摸了摸頭,笑嘻嘻地說:“隻是問問罷了,莫非當真有第三人?”
杜雲鶴冷冷淡淡道:“這個不是你該關心之事,你還是多想一想,該如何緝拿那逃脫的凶頑罷了。”
趙六挑眉,果然不再追問,隻道:“我已經有了法子。”說著,便如此這般說了一番。
杜雲鶴琢磨了會兒,覺得此法可行,便應承了。
如此正事談罷,杜雲鶴瞥了趙六幾眼,忽然問道:“你的如月珮,還未找到?”
趙六搖頭,杜雲鶴停了停,道:“倒也罷了,隻怕是你受傷落水之時,掉進了那葫蘆河裡……唉……”說著,長長一歎,眼底透出悵然惋惜之色。
杜雲鶴出神半晌,忽地警醒,見趙六正默然不語盯著自己,他便仍板著臉,道:“你且去罷,此地無事了。”
趙六果然起身,拱手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趙六穿過遊廊,心中盤旋事宜,來至前麵,那隨行小兵接了,趙六駐足,吩咐他把幾個小統領喚來。
不多時眾人都來至演武堂上,趙六道:“各位,我同監軍商議過了,先前咱們大肆帶人搜捕,未免打草驚蛇,讓那些賊人事先防範潛藏起來,倒不如分小隊便捷行事,秘密尋訪緝捕。”
眾人麵麵相覷,趙六環顧周遭,又道:“畢竟州官盼得緊,若是我們無功而返,眾位哥哥麵上都不好看。”
眾人都知道趙六雖年紀小,資曆卻深,又是個極有智謀主張的,何況他還是杜監軍心腹的人,並不能把他當作尋常少年般輕視,當下均都點頭稱是,定下海捕之計。
幾乎與此同時,在素閒莊外,崔雲鬟跟青玫正欲回莊,迎麵見一個健碩挺拔的青年快步而來,遠遠地看見青玫,麵上便露出喜色。
崔雲鬟早就看見這青年,卻一言不發,隻冷眼旁觀,眼見這青年來至跟前兒,先是對她招呼道:“大小姐回來了。”繼而對青玫道:“青姑娘今兒是帶小姐去哪裡逛了?”
青玫見崔雲鬟不言語,心底卻莫名想起先前出門之時,雲鬟曾說過的話,一時有些不大自在,便道:“去洛水河邊走了走,來福哥是去山莊了?”
來福道:“我先前也打洛水邊回來,因打了兩條頗大的鮮魚,便特意給你們送來,已經交給陳叔了,他說晚上熬魚湯給大小姐吃呢。”
青玫笑道:“我替鳳哥兒多謝來福哥了。”
兩個人站著說話,雲鬟在旁邊打量來福,青年膚色微黑,五官端正,並不難看,也並無邪獰不端氣質。
雲鬟忽道:“姐姐,我的鐲子不見了。”
青玫正欲領她回莊子,聞言忙過來,拉起手兒一撥袖子,果見手腕上空空,一時急了起來,雲鬟道:“多半是來路上丟了。”
青玫忙道:“既如此,回頭找找,興許能尋回來。”
來福聽了,便欲同尋,又問鐲子什麼樣兒,青玫哪裡有暇同他細說,便道:“不必了,我自個兒找就是,來福哥且去忙罷。”
正拉著雲鬟欲走,不妨雲鬟又道:“姐姐,我腳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