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鄜州大堂之上,縣官不肯答應青玫所求,堂下百姓們卻早就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有知情者說:“昨兒晚上風雨不小,我們的確是跟著陳管事出去找青玫姑娘的,然而青姑娘素來是個謹慎厚道的,怎麼會乾出那種事來?卻是不信的。”
旁側是個閒人,唯恐天下不亂,便笑哼道:“這話未必罷了,所謂‘知人知麵不知心,麵上看著好,私底下不知道是怎麼樣呢,且倘若果然這丫頭看上了謝二的將來,提早兒巴結,自也是有的。”
兩人說了幾句,不妨旁邊一個人擠過來,揪住那人便喝道:“你、你血口噴人,你敢再說一個字!”這人卻是來福兒,因早先有公差去素閒莊的時候,來福聽見消息,當下顧不得,便一路飛跑趕來,正提心吊膽,聽見有人詆毀青玫,他哪裡肯答應。
先頭那人隻顧說的暢快,猛然被人揪住,嚇得一驚,繼而反應過來,便嚷起來:“這兒是衙門大堂,你是哪裡來的野小子,敢來耍橫!”
這番攪擾,堂上已經聽見了,隻聽得驚堂木一聲喝,縣官道:“堂下休要鼓噪!”
早也有人七手八腳地攔住來福,又勸他不可生閒氣,免得更鬨出事來。
來福兒兀自氣得臉上通紅,咬牙切齒,橫眉怒目地仍盯著那人,那人到底怕吃了虧,不敢再言,趁機縮到人群裡去了。
這一幕,那少年任浮生跟白四爺兩個自也看的清楚。
任浮生不由地靠四爺近了些,便低聲道:“四爺,這鄜州縣是不是有些太武斷了,左右都覺著這素閒莊的人是被冤枉的,上回咱們酒樓上聽見那姓謝的跟兩個同黨酒後胡吹大氣,不也是口口聲聲說要謀奪素閒莊的產業麼?可見他們是圖謀不軌未成,反而咬人一口呢。”
白四爺見他記得清楚,唇角方微微上揚。
他雖未做聲,任浮生卻瞧出幾分意思,忙又道:“四爺,咱們都聽得明白,能不能就給他們做個見證?”
白四爺掃他一眼,仍是無話,任浮生見狀,便伸手撓了撓發鬢,知道四爺多半不想多事:說來也是,他們是京內來的,正巧兒才聽見謝程三人所謀,如今不由分說先給這場莫名官司作證,證詞是否被取信不說,在鄜州知縣心中,難保會覺著他們有以勢壓人之意。
浮生輕輕一歎,喉嚨裡嘀咕了兩句什麼,白四爺看他一眼,忽淡聲道:“鄜州縣性情剛愎陰鬱,見而不見,聞而不聞,知而不知,雖坐高堂之上而似槁木泥塑,唯以一己喜好判案,——似今日之事,先前還不知曾有多少……縱然阻住一件,又有何用。”
浮生聞聽一震,抬頭看四爺麵色微冷,他心中暗自揣摩,卻覺著四爺的意思,竟像是故意要等看鄜州縣斷案不公,落在這位爺手中……自是沒有好果子給這縣官吃了。
任浮生不由咽了口唾沫,嘿然一笑:“果然是我又急躁了。”
就在四爺跟任浮生說話的當兒,鄜州縣已經傳了幾名素閒莊的莊客上堂作證。
眾人均說昨夜跟隨陳叔前去找尋青玫,然則並未看見謝二,隻瞧見青玫抱著大小姐水淋淋地自雨中跑出來而已。
縣官又問平日裡可看見青玫跟謝二如何了不曾,眾人都搖頭。
忽有人又高聲叫道:“大老爺,青姑娘不是歹人!你千萬彆冤屈了她!”正是來福兒按捺不住。
有幾個莊客聽見,也壯著膽子,紛紛附和。
鄜州縣抬眼往堂下一看,卻見是方才在外頭鼓噪的青年,生得濃眉大眼,且不時看向青玫,神色憂慮。
縣官一看這姿態,忖度其意,越發不悅,便冷哼了聲,沉吟不語。
此刻陳叔便求道:“大老爺,青丫頭的確不是那種輕浮的女子,她既然肯說實情,還求大老爺屏退左右,自然就明白了……”
鄜州縣不由大怒,喝道:“住口!究竟是本縣在斷案,還是你在斷案?”
當即陳叔不敢多言,鄜州縣掃了一眼地下眾人,道:“你們都是素閒莊的莊客,說話偏頗也是有的,都退下罷!”
眾人懼怕,不敢再多嘴,唯獨來福兒兀自不肯退,被眾人拉拉扯扯,重又下堂去了。
鄜州縣重一拍驚堂木,對青玫道:“你明明知道實情,卻不肯在本官麵前說出,還做無理要求,哼!區區一介小女子,竟是這樣放肆荒誕,快說!昨夜到底是如何內情,若還不說,休怪本官用刑!”
陳叔大驚:“大人……”
鄜州縣疾言厲色道:“再敢多言,連你也一塊兒用刑!”
來福兒在外,已是大叫大嚷地鬨了起來,鄜州縣皺著眉,喝令公差將他打了出去。
那任浮生見狀,也有些按捺不住,隻頻頻看白四爺,卻見他臉如玉色,仍是喜怒不顯。
而青玫見鄜州縣如此,自知是無可辯駁的了,便長長地歎了聲,低頭落淚,道:“既然如此,婢子隻能……”一字一淚地說到這兒,忽聽見人群之外有個聲音道:“請各位讓讓,我要上堂。”
眾百姓們都全神貫注地看著堂上光景,沒料想有人在身後說話,且聲兒嫩嫩的,聽來似是個孩童。
當下眾人忙回過頭去,來福兒生得高大,早一眼看清,驚喜交加迎了上去:“大小姐!”
此刻門外眾人也都望見,來者竟是個五六歲的孩子,身著一襲淡天青的素色衣裳,用白玉簪挽著個髽鬏,竟是個最眉清目秀的靈透孩子。
眾人一見,未免眼神各異,嘖嘖驚歎。
這來者自然不是彆人,正是崔雲鬟,身後隻跟著一個小廝,垂手而立。
見眾人驚嘖,雲鬟卻依舊目不斜視,淡淡地垂著眼皮兒,邁步往前走去。
眾人忙往兩邊避讓,給她閃出一條道兒來,又目送雲鬟一步步地走上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