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狀,都有些緊張起來,不知縣官接下來究竟要如何,卻見知縣神情悲涼,垂眸沉默半晌,才聲音沉啞,道:“將老程、青玫分彆羈押,其他無關人等各自退下,此案改日再審,退堂。”說著,振衣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後堂而去。
這一判決,頓時引得堂外一連聲的鼓噪,老程更是叫道:“大人,大人!”卻被公差們踢翻在地,不由分說押到牢房裡去了。
秦晨先大大地鬆了口氣,便對雲鬟笑道:“鳳哥兒,你可又叫我大開眼界了,方才究竟是怎麼樣?就讓我們難纏的縣老爺變了主意?”
雲鬟正看著青玫,聞言道:“秦捕頭,我有幾句話要跟青姐說,可以麼?”
正有公差上來準備帶青玫離開,秦晨忙叫停下。
那邊兒青玫正也依依含淚地看著雲鬟,見狀便撲到跟前兒,緊緊地把雲鬟抱入懷中:“你又來這兒做什麼?叫我死了也就罷了,橫豎不能再連累了你,不然我死也是不能瞑目了。”
雲鬟也伸手擁住青玫,卻不說話。
青玫察覺她的小手抬起來,摟著自己的脖頸往下勾了勾,她便會意低下頭來。
果然,雲鬟在她耳畔,低低地說了幾句,又握著手兒,看著青玫道:“青姐務必記得我的話。”
青玫雖然詫異,卻忙點頭:“好,我記下了。”忍不住又將人摟入懷中,隻咬著牙落淚而已。
半晌,秦晨見時候差不多了,才讓衙役們過來帶人,他又對雲鬟道:“鳳哥兒不必擔心,我已交代他們,不會委屈了你的丫頭。”
雲鬟才又謝過秦晨,此刻陳叔過來,看著雲鬟,欲言又止。
秦晨望著這一老一少,倍加憐惜,便歎道:“反正這兒無事了,我送你們回去罷了。”
當下陪著他們出了縣衙大堂,往外而去,這會兒外頭兀自還有許多看熱鬨的人不曾散去,見秦晨親自陪著出來,均都讓了開去,隻眼睛卻都看著雲鬟,個個暗暗稱奇。
雲鬟依舊微垂著眼皮兒,目不斜視而已,被陳叔跟秦晨一左一右護著,出了衙門。
外頭素閒莊的人早把馬車拉了來,秦晨抱了雲鬟上車,自個兒牽了一匹劣馬,陪著往城外去。
不多時出了城,眼見路上人漸稀少,秦晨心裡發癢,便打馬靠近車窗些兒,問道:“鳳哥兒,方才在縣衙裡,你跟大老爺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我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陳叔坐在車轅上,聞言看向秦晨,心中自然跟他一樣不解,隻是不敢就問罷了。
車窗的簾兒被輕輕挑起,是雲鬟往外看了一眼,見秦晨歪著頭,一臉笑嘻嘻地等著,雲鬟便緩聲道:“其實並沒什麼,我隻是亂翻書的時候,曾看到羊角哀左伯桃的典故,他們兩個都是有名的仁義高賢,讀書人是最推崇的,知縣大人又是個飽讀聖賢書的,故而我就說了那句……不過是想借此表明心跡,打動他罷了,瞧著歪打正著……仿佛有些效用似的。”
秦晨聽了愕然,忙又請教這典故何意。
雲鬟自然給他又說了一遍,秦晨聽得津津有味,時而瞠目,時而歎息,最後聽到羊角哀拔劍自刎,相助左伯桃的陰魂大戰荊軻之時,不由扼腕叫了起來。
秦晨皺眉道:“這讀書人,便是迂直,且又身子弱的很,倘若是大爺我,又怎麼會凍餓在那荒郊野外呢?”
陳叔見他竟是計較這個,不由苦笑。
秦晨又道:“這左伯桃雖講義氣,可也實在無用,最後倒連累的羊角哀又把命給了他……不過若非如此,又怎能見羊角哀的真直呢?畢竟已經做了大官兒,卻寧肯拋了那榮華富貴,一並跟他在地下做鬼。所以說這讀書人的所思所為,卻是叫人……”說著,便笑歎了數聲。
秦晨為羊角哀左伯桃之事歎息半晌,忽然想到知縣的反應,心中想到:“鳳哥兒這般說,難道是想讓知縣大人知道……她跟青姑娘便是左伯桃羊角哀一般的講義氣麼?可大人的反應未免也有些太過……”本正掂掇,又想到雲鬟一句“歪打正著”,又聯想到雲鬟素來的舉止性情,便搖了搖頭,並未追問下去。
秦晨不問,車內雲鬟微微垂首,也正在出神。
鄜州縣之所以駭然失態,自然事出有因,卻絕不是她方才回答秦晨的答案。
長睫掩映,雲鬟垂眸,看似出神,眼前卻出現清晰的數行字——
刑部主事黃誠,永靖九年至十二年,曾任鄜州縣令,後因貪墨、徇私舞弊等罪,被革職緝拿,審訊中對所有罪名供認不諱。
入獄後三日,黃誠忽然狂病大發,胡言亂語之餘,竟每做自戕之舉,醫藥無效,數日中,所念者最多的乃是——“古有羊角哀舍命全交,我難道不能為君一死?”
其他所念誦的零碎句子詩詞,譬如“少年心事當拿雲,誰念幽寒坐嗚咽”等,亦由看守獄卒口述記錄在冊。
雲鬟往下看去,卻見在書頁底下,另有一行小字,寫道:後經查證,黃誠之所以舉止失常,起因乃永靖九年,二月十六日…
雲鬟凝神看著,正欲翻頁,卻聽得一聲門響,人未進門,聲先道:“愛妃好興致,竟在本王的書房躲清閒麼?”說話間,腳步聲已漸靠近。
眼前字跡錯亂,雲鬟手一抖,猛地將書合起來,眼前的光影也隨之閃爍亂舞,猛抬頭之時,是趙黼斜倚在前頭書架旁,身上散散地披著一件暗藍繡墨雲龍紋的素縐外衫,嘴角斜挑,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