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英明,陛下所言極是。”
中常侍額頭冷汗直冒,整個人恨不得埋進地板。
然而,劉徹嘴上罵著不稀罕不在乎,氣頭過去後看了眼放在案頭的《長門賦》,回想那一夜的柔情溫婉,忍不住歎了口氣:“算了!過去的都已經是過去!既然她為朕生下孩子,朕於情於理都該去長門宮看看她和孩子。不管怎麼說,我們也曾經是結發夫妻,她當年對朕……縱然有些潑辣蠻狠,卻也……唉……你替朕準備一下!”
“喏。”
中常侍退出,心裡卻還是七上八下,跨門檻的時候難免分心,一個腳滑就——
“走路不長眼睛嗎!”
尚未完全褪去兒童的稚嫩的聲音響起,中常侍抬頭,嚇得趕緊磕頭道錯:“奴婢有錯!奴婢走路不長眼睛,衝撞了霍少爺。”
原來,眼前這個十歲出頭的錦衣男孩正是皇後衛子夫的長姐衛少兒十餘年前與來平陽公主府小吏霍仲孺私通生下的霍去病。
身為私生子的他原本會和舅舅衛青一樣長到五六歲年紀被送回另有妻兒的生父家中給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們做牛做馬,也可能留在平陽公主府作為奴隸人長大。
所幸霍去病天生富貴命,他出生後不久,衛子夫就入宮得寵被封為夫人,生下當今天子的第一個孩子,舅舅衛青更是天賦異稟,初次上戰場就打出驚天戰績,逆轉了大漢自立國以來連續百年的對匈戰事不利,成為皇帝的心腹愛將。
從此,衛家飛黃騰達,衛子夫的兩個姐姐都嫁給了當朝名門,霍去病更是從小進出宮廷,被皇帝視為己出,就差把深宮內苑當成自家後院。
所幸霍去病雖然從小富貴,卻也沒有蠻橫跋扈到完全不講理,見中常侍主動向自己磕頭道歉,便不再追究,雙手抱拳在胸,好奇指著內殿問道:“你平日裡做事謹慎,怎麼突然走路不長眼睛,是不是姨夫心情不好衝著你們發脾氣?”
“這……”
中常侍不敢回答。
霍去病:“你不說,我自己進去問姨夫!”
說完,少年就要進殿。
“彆——”
中常侍知道,以霍去病在皇帝跟前的分量,即便說錯話做錯事也不會被嚴厲責罰,但他這個閹人卻難逃事後被重罰的命運。
思量再三,他決定對霍去病說實話:“霍少爺,我跟您說個秘密,您可千萬彆告訴皇後,陛下他確實在生氣,為的是長門宮的事情。”
“長門宮?陳——唔!”
中常侍眼疾手快,捂住霍去病的嘴:“小候爺,這個名字可不能亂說出口!”
話音未落,身強體壯的少年已經掙脫中常侍的控製,反手一個耳光打在閹人臉上。
中常侍吃痛,卻也知道這個耳光是自找,低聲下氣地說道:“總之長門宮的事情可大可小,霍少爺您千萬要封住嘴巴彆在皇後殿下跟前提起,更不要在陛下麵前——”
“知道了知道了。”
霍去病不耐煩地甩下白眼,大步走進內殿:“姨夫!姨夫!”
……
……
在陳阿嬌這件事情上,劉徹的態度一直很矛盾。
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他娶她為妻、立她為後是出於政治目的,以巫蠱之名廢她則是因為她對他而言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
然而,不論是年少時的金屋承諾還是登基後連續十年耗費巨資為陳阿嬌看病以及對巫蠱事件的處置,都不是一句簡單的政治需求能夠概括。
他曾經愛過她,因為所有的男孩都會在年少懵懂時愛上比自己年長的漂亮姐姐,他如今也還記著她,不然就不會用被司馬相如的《長門賦》感動的理由去長門宮探望她。
隻是——
“如果你能像彆人一樣溫婉懂事大度善良,能夠在子夫得寵後做皇後該做的事情而不是找楚服進宮行巫蠱手段,我們的關係也不至於鬨得這麼僵。”
回想往昔,劉徹頗為感慨。
他們也曾有過甜蜜時光,花前月下誓言款款,可惜後來——
眼前再度浮現陳阿嬌的一顰一笑,卻如尖刺紮痛心扉。
如果一切可以從頭開始……
“姨夫!姨夫!”
霍去病的聲音響起,將劉徹從對往昔的追憶中拉出。
活潑的少年行禮完畢隨即跑到皇帝姨夫身旁,推著胳膊問:“姨夫剛才在想什麼?我連著喊了好幾聲,你才聽見。”
“姨夫剛才在想一個很難很難的問題。”
在霍去病麵前,劉徹很少端著皇帝做派,不僅不在意他的無禮,還主動將一碟糕點推給他。
霍去病吃了一口糕點,一臉不解:“有多難?比打匈奴還難嗎?”
“它應該不比打匈奴更難,但也可能比打匈奴還難。”
“姨夫,你說得好複雜,去病聽不懂……”
霍去病一臉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