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班房內聚,李棲筠回來頗晚。
小周氏照例等他,伺候他沐浴,又將他的圓領朝服直裰熏了香掛在一邊的衣架子上。方歇下。
李棲筠晚上喝了酒,正睡眼惺忪,恍惚間聽見身旁有動靜。睜眼瞧見小周氏伏在一邊不住歎氣,翻身半攬住她問道,“怎麼不睡了?”
“不若郎君還是續弦吧。”小周氏眼圈紅了。
李棲筠歎口氣:“好端端的說這些做什麼?我今日真是應酬才回來這麼晚。”
小周氏不說話,蹙著眉頭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李棲筠酒意散了幾分。捏著額角坐起來道:“這是怎麼了?有話好好說,怎麼哭起來了?”
小周氏道:“自是為了郎君交付給妾的事情。”
李棲筠先是懵了片刻,半晌想起什麼,半支起身子道:“怎麼?她叫你為難了?”
小周氏用帕子沾下眼淚:“當年姐姐病重,耳提麵命郎君要給大姑娘尋一門好親事。大姑娘從並州回來後,郎君信任妾把姑娘的婚事交付到妾手裡。妾不想負郎君,每日裡也是低三下四地請人過來約看。可妾這種出身,就是矮子倒水,就那麼高的水平了。那些玉堂高門的,嫌妾商戶出身粗鄙窮酸,自然不肯登門,低門矮戶的,大姑娘也瞧不上。今日家中來了貴客,是永安侯府的,妾謹小慎微地伺候了半天,未想到大姑娘根本看不上,來都未來。”
李棲筠攬她入懷:“你辛苦了。”
小周氏瞧了李棲筠一眼抽噎,“妾不辛苦,妾是命苦。”
李棲筠拍拍她的手,安撫道:“她也太不像話了一些。你是我的平妻,她叫一聲母親也是值得的。她不來晨昏定省也就罷了,竟這樣不將你放在眼裡!”他重重幾聲,又倚在床架子上勸周氏:“倒是你為這個動氣也是不必。她的婚事自有並州那邊的盯著,你也大可不必如此費心費力的。”
小周氏沾淚:“妾知道,大姑娘畢竟尊貴。婚事既有定西王府的盯著,又有定榮公府的大夫人上心。”
小周氏擦乾眼淚,看李棲筠一眼,道:“前幾日妾瞧見定榮公府遞了寒園的請帖給大姑娘,定榮公夫人同縣主是閨中密友,身份高貴,對大姑娘自然上心,想必也是要為之約看的。”
李棲筠聽了嗯一聲,困意上湧躺倒在床上道:“如此這般豈不更好,省了你多少事?有何好傷心的。”
小周氏聞言止住抽噎,切入正題:“妾是可憐咱們的秀秀,秀秀也到了定親的時候了。一家有女百家求,咱們的秀秀瓊閨秀玉,才貌雙全,樣樣多好,隻是攤上了我這麼個妾出身的娘,這麼多年,未有一個上門相看的人家,到如今也是連寒園也未去過…前幾日定榮公府上的不是給大姑娘遞了寒園的請帖嗎?妾是想…”
李棲筠忍著困意,聽了半天總算是聽出了周氏的意思。
當今風氣開放。當年他和清平縣主,也是在寒園由老定榮公撮合相識定情的。可後來二人成親不過一年,周氏大了肚子,他將她領進門做了貴妾。此事傳了開,老定榮公對他頗有微詞,後來清平縣主去了之後,兩家除了朝會上偶爾搭話幾聲,漸漸地便沒了來往。如今叫李青溦將小周氏和李毓秀帶去寒園也不是什麼難事,可難保她們去了臉上難看也相不成個什麼來,況且他也是懶待麻煩…
小周氏跟了他這麼多年,自是知道他這人什麼性子,一邊抽噎一邊彆著眼瞧他:“無非是叫大姑娘帶上妹妹而已。也對,大姑娘畢竟是平西王的骨血,身份尊貴,郎君做不了主也是正常的,算了,就當妾沒說…”
她話音未落,一邊的李棲筠睜開眼睛半坐起道:“她是我的女兒,我如何做不了她的主?反了不成?”
周氏不說話輕聲抽噎,李棲筠又躺下:“行了,彆哭了,明日下了班房我便去南苑,安置了吧。”
……
翌日已到黃昏,細雨未歇。李青溦逗弄了會小翠。一人一鳥都有幾分困意。命綺晴拆了釵環發髻,又叫小丫頭熏了被子,剛要躺下院裡的婆子便遞過話來。
“大姑娘,家主要從北苑過來。”
綺晴看她們姑娘,哼一聲:“想必家主是興師問罪來了。”
“未必。”明間候在簾前的卞婆子說一聲,“那天定榮公府上送了寒園的請帖過來,恰被周夫人給瞧見,盯著人家送帖子的婆子寒暄了半天呢!保不齊是為這個來的。”
說來說去都是李棲筠無事不登三寶殿。
李青溦心裡有數,隻吩咐綺晴將那天剩下的顧渚紫筍取出來,方收拾齊整出了院子。
外麵,天色向晚,石燈三兩。廊廳前,一大片玉蘭樹栽在那裡,玉蘭花沉沉裹著雨水搖曳,廊旁的有些破落你的亭前落了一層的香雪。李青溦的目光停在那裡漸漸地遠了。
玉蘭花是她娘親最喜歡的花。